“起來吧,”洛川的視線越過明顯盛妝而來的錦兒姑娘,看向在她身後端着巨大果盤彎腰跪下的侍女,那是個完全不施粉黛的高挑女子,明明五官清秀樣貌不凡,卻就是一身短裝打扮,放在這萬花樓裏,即便是和姑娘們身邊的一衆丫鬟比起來都顯得過于素淡,“我幾次出入離城都是行色匆匆,或是乘坐馬車或者覆了面甲,你如何知道我是離郡太守?”
洛川沒有讓錦兒起來,她便隻能低着頭答道,“錦兒在萬花樓已經有些年月,從未見過有如今日一般的嚴格陣仗,錦兒想着這滿離城的人加起來也隻有太守大人該是如此尊貴,是以才鬥膽一禮......”
“起來吧,”洛川等錦兒兩人起身之後側頭看向南風道,“這位前輩是太守府宮的貴客,也是見多識廣的風雅之人,錦兒姑娘盡管使了拿手的曲目來,不要讓前輩失望才好。”
錦兒又是一福,然後笑意盈盈的看向南風柔聲問道,“不知道前輩是否有鍾愛的曲目,民女可以爲前輩彈唱。”
南風折扇一搖微微擡起下巴,“彈唱些常見的曲目實在也無新意,既是來了離郡,就彈些離郡特有的曲調,無論如何也算是見識一方了。”
錦兒抱着琵琶微微一蹲便算是應了,在她身後的侍女與她早有默契,将那巨大果盤放在洛川等人面前的桌上,又飛快的從屋角取來一個圓凳放在屏風之前,錦兒蓮步輕搖坐在其上,從始至終,她都沒有去看洛川身後的兩人,更沒有往窗邊千雪的方向挪過視線。
房間漸靜,繼而三兩聲響,續續綿綿,等到所有人聽入其聲,錦兒忽的輕啓朱唇,一聲柔美輕緩的韻,如晨起清茶,淡而有香,然後微起微伏,如山間溪水,剔透清涼。
所有人隻去看那麗人,悠然入調。
不知過了多久,琵琶聲忽的熱情奔放,錦兒嘴裏仍舊有音無字,原本柔和的聲音驟然變得清脆高亢,琵琶弦響,嘈嘈切切,如同大江奔流,浪潮疊湧,又似劍仙淩世,一劍破天。
如此一陣,琴聲漸熄,等到房間内重歸寂靜,錦兒才緩緩起身,朝着洛川和南風的方向一拜。
南風似乎還在品味方才意境,輕輕搖頭贊道,“好,有如此一曲,也不枉來這離城一遭了。”
錦兒謝禮。
洛川笑着看向錦兒問道,“錦兒姑娘是自小學的這一手琵琶?”
錦兒抱着琵琶嬌俏俏站在原地點了點頭,“回太守大人的話,錦兒六歲學琴,七歲琵琶,時至今日算是略有小成。”
洛川道,“錦兒姑娘過謙了,你這一手琵琶曲,中京城裏的頭牌都不敢說必勝,隻是可惜了啊......”他盯着錦兒微笑的臉道,“你家公子怎麽舍得将你送來離城......?”
錦兒聞言面色不變,隻是按在琴弦之上的手指微微下壓。
另一邊距離洛川等人桌椅極近的侍女卻忽的暴起,一柄漆黑匕首落在手中,朝着洛川所在的方向就是一刺!!!
可,哪裏能夠刺得下去!
洛川根本毫無反應,站在他身後的影子不知何時便已出現在那侍女近前,一隻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便驚恐的發現自己完全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權一般,一動都不能動!!
“太守大人......此來是爲了殺我麽?”錦兒面容哀戚看向那侍女,繼而苦笑着看向洛川,“錦兒不過一風塵女子,竟得太守大人親自前來,也算......死得不怨了......”
南風不言不語,輕搖折扇,思齊看一看那花魁錦兒,面色不忍。
千雪冷眼旁觀,卻隻是盯着洛川的側臉瞧,唇角彎彎。
“你瞧,也不是什麽大事,這麽激動做什麽,倒掃了南風前輩的雅興,”洛川無所謂的擺了擺手,影子便松了手,隻是松手的同時那侍女也便軟趴趴的跌倒在地。
洛川看着錦兒抱着琵琶的手猛地一緊,不由笑道,“你......還真的是很喜歡她啊......”
錦兒原本哀戚的臉上立刻便有了一刹那的恐慌。
洛川笑笑,也沒有繼續說下去,隻是道,“錦兒姑娘,你方才說得有句話是很對的,你好端端一個風塵女子,每日裏彈彈琴唱唱曲,日子也總過得去,何苦做那些暗地裏的事情?打打殺殺那是男人們之間的事情,你身處其中,我想或多或少總也是有些身不由己的,所以,我便來做那個将你救出苦海的大好人吧,從今日起,你便是離郡暗部有名有姓的一員了,瞧見了沒?”
他指一指影子,“這位就是你的上級,今後如果我有什麽話想要告訴雲百樓的,就讓她将話帶給你,你呢,就原原本本一個字不落的給我把消息傳出去,如此一來豈不是皆大歡喜?”
錦兒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哦,對了,隻是有一點,從今往後你便不能離開離城,此生就在這座城市裏,也可以歲月靜好吧,”洛川一笑,頭也不回的指了指躺倒在地的侍女,“出去吧,把她也帶走。”
錦兒面容微僵,仍舊沖着洛川行禮,然後走到桌子另一頭将那侍女抱起,回頭又看一眼洛川,失魂落魄般走了。
等到思齊将房門重新關上,洛川才笑呵呵的對南風道,“南風前輩,這一番曲終之曲,該是妙極吧?”
南風昂着下巴将折扇搖得快些,“唔,還可以......”
“那......鹿頭城的事情......?”洛川又問。
南風拿腔拿調了半晌以後,見洛川臉上仍舊沒有半點不耐,有些無趣道,“那位大人本也沒打算爲難離郡,該做的事情自然是一如往昔的,隻是如此一來中洲西部戰線南部屬于......的這一段,可就隻有你離郡一家了,從龍脊山脈到蒼顔山脈,如此漫長的邊境線在如今這個年代......總是少不了戰事才對......”
“自然,”洛川也沒有了嬉皮笑臉的神色,“北部龍脊谷,南部西固關,該做的文章一如往昔......便足夠了......”
南風起身,回頭看了眼千雪,又看了看影子和思齊,忽的伸了個懶腰,“今日不錯,今日不錯,”他拿起折扇在洛川肩頭敲了一下,走出房門,“我便西去,他日再來。”
洛川起身,沖着南風的背影行了一禮。
等到南風走遠,千雪才離開窗邊來到洛川面前,伸出一根手指在洛川的胸口戳出一片冰晶,“記住,我雖拿了你這一面令牌,但别想有一天管到我的頭上。”
洛川立刻陪着笑臉,“自然不敢,自然不敢的。”
千雪一笑傾城,轉身而去,臨出門前卻又停下腳步,沒有回頭,“關于她的事情......那一日......我很抱歉......”
洛川溫和的笑,“嗯,沒關系,她的事情......拜托了......”
千雪重重的點一下頭。
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