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站在那座水上殿閣面水而開的門外房檐下,看着雨滴落在湖面上,蕩起層層疊疊的波紋,良久,一動不動的出神。
思齊從殿内走來,給他輕輕披上一件披風,“湖邊濕氣太重,還是回屋吧。”
洛川搖了搖頭,卻看到花園裏一個披着蓑衣好似老農的身影小跑着往這邊來,不由笑道,“江伯這個樣子,讓我想起還在中京城時那一次,你在雨夜裏鬧着要吃包子,他無可奈何硬是披了蓑衣跑出去,如今想來,也不知道當時他是怎麽敲開人家鋪子的門,将包子買了回來,吃的時候還溫熱着。”
思齊也似回憶起什麽,笑得溫和,“還不是你半夜醒了偷偷跟我說餓了,我那時也小沒有法子,隻能折騰江伯......”
洛川一怔,“原來如此,我竟忘了......”他回頭朝在殿内角落裏候着的一個在領口袖口繡了兩圈金色雲紋的中年宮廷侍者道,“老董,你說這時候讓膳房弄點包子出來會不會太麻煩?”
那中年宮廷侍者看着其實一點都不老,面白無須,氣質悠然,若不是那一身宮廷侍者的服裝,倒讓人以爲是位儒生,聽得洛川問話彎腰行了一禮道,“這有什麽麻煩,主上用得着他們是他們的福分,老奴這就吩咐膳房去做。”
說完也不停留,一步跨出已是在那殿外,竟也是位實力不俗的高手。
思齊看了一眼,湊到洛川耳邊道,“等老高身子好些了還是趕緊讓他回來吧,每次看見這位董侍長,我就打心底裏害怕......”
“你莫不是偷偷在你那小院裏幹了什麽壞事,被這位董侍長發現了?”洛川開了句玩笑,見思齊一張冷臉後隻是淡淡一笑道,“這位董侍長是他在太守府宮裏給我留下的三個可以絕對信任的人之一,雖說也确實是個心狠手辣殺過不少人的人,但......”
他沒有說下去,隻是回身看着站在大殿門外脫着蓑衣的羅江問道,“雨下得這麽大,怎麽還又返回府宮來了?”
羅江一邊将脫下來的蓑衣甩一甩水後交給身邊等候着的年輕侍者,一邊拍打拍打朝服上沾濕了的水漬道,“趙無忌和我說要進宮來看看,我就來看看。”
洛川複又去看那湖面,等羅江來到他身邊順着目光去看湖水,他才繼續道,“你們還當我是個小孩子,遇到不順心的事情就得找個人哭訴不成?”
羅江笑道,“那倒也不是,隻是覺得你既然滿腔熱血想去做些大事,如今卻又不得不與那樣的人妥協,終歸會有些難以氣順,但其實人生本就總是事與願違,小民出行尚且要坎坷泥濘,何況一郡太守想要爲億萬百姓謀那一線生機?想想就知道是難如登天的事情。”
他伸手拍了拍洛川的肩膀,“有心如此已是極難得的好太守了,如今便是道阻,你仍可以守得住一郡子民,也算對得起天地人間了。”
洛川輕輕搖頭,隻是去看那湖,“如此就去入了那雅水之盟我确實是有些心氣不順,但既然做了太守也就該要顧全大局,可要說那一線生機因此道阻,卻也不是,隻是原來的我本就想的過于簡單罷了。”
“那時的我初掌大權,他便将一整個離郡明裏暗裏的力量直接了當的擺在我面前,那種強大直接超乎了我的想象,隻覺得既然如此,則永昌也好安陵也罷,全都不過是闆上魚肉任我拿捏,繼而便是廣郡、河内甚至安陽郡,隻要我做得夠快夠絕,則南夷也得暫時低頭,”洛川的笑容略有些苦,“可一場北伐的崎岖坎坷就已經讓我明白,事情全沒有我想得那麽簡單,一次南巡更是差點将命都留在六鳳山,一路走到今日登位不過半載,就已經數度要靠好運氣渡過難關......”
洛川将手伸到屋檐外,感受雨滴點點落在手心,又順着掌紋流到地上,“好運氣,總是會用完的......”
羅江平靜回望,點了點頭。
洛川收回手,随意在那一身尊貴至極的太守袍服上擦了擦,“此次回來,我其實就已經決定要穩紮穩打步步爲營,廣郡,必須打,哪怕現在我仍舊如此認爲,可打,不能打到兩敗俱傷,我們需要等待一個機會,或者經營出一個機會,一個勝利天平完全傾向于我的機會......”
“我呢,其實很急,因爲此次南疆之行帶給我的壓力太大,甚至于強過那口鼎,”洛川眼睛微眯,其中寒光乍現,繼而消散無蹤,他看起來仍舊是那個笑口常開平易近人的年輕太守,“可其實又很清楚,急不來,廣郡不會因爲你急就變得脆弱和漏洞百出,甚至如今的永昌郡也不會就那麽困而等死,我需要機會,他們也需要機會,于是當這天真的要變了的時候,當西北武州最先忍不住跳出來對着那層破窗戶紙一般的舊規矩劈下第一刀的時候,廣郡公子雲百樓反倒先出手了。”
“這個時候我才知道,”他冷笑着開口,“原來我急,他雲百樓似乎比我還要急!!”
羅江聽的有些跟不上思路,隻能微微皺着眉安靜傾聽,思齊則轉身去讓殿内的府宮侍者全都出去,又将殿門閉上。
洛川似乎來了談興,笑着喃喃道,“爲了讓我不會真的在這個秋季發瘋,他竟将戰場搬到了山上,如此一來,那天平倒确實很容易傾斜向此戰勝者了,但......”
羅江聽到此處忍不住問道,“山上宗門雖說名義上也歸各郡太守府宮管轄,但因爲他們多數不會過問世俗事務,所以曆來是不受管制的,如此已有九百載,如今......是要迫使山上宗門也進入這諸侯之戰擇木而栖了?!”他想了想後仍有些難以置信,“便是白仙姬天衍也無法強壓天下宗門就範吧......!”
“就範?”洛川搖頭道,“哪裏需要就範,如今天下亂成定局,你以爲這天底下的山上宗門一個個還能超然物外?除了主動下山散落入局的望川劍宗之外,遊仙門不行,蒼顔劍宗不行,如今看來就連昆侖這樣的超然宗門也不行,當然,也或者是不願,隻是無論不行亦或不願,昆侖此番行徑足以讓天底下那些大大小小的宗門執掌者們動了其它的心思,不在最早的時候以最大的自主和最好的方式入局,等到天下格局已清的時候,恐怕就再沒有了選擇的機會......”
“可......以那昆侖和白仙姬天衍的實力,一旦入了凡塵,又有哪家太守能管得了他......”羅江腦中已是混亂一片。
洛川則冷笑道,“管得了的便管,管不了的便被管,這大鼎天下最後的三百載,說到底不就是李氏江山‘管’得住一個呂祖的心......而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