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無忌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然後整個軍務處便燈火通明了一整夜。
洛川則與羅江、思齊一起在後宮的花園裏散步,除了高士賢始終在不遠不近的位置,便就隻有一些侍者和護衛們遠遠的跟着了。
“郡尉是一郡之中主掌軍務的武官第一人,可實際上這個位置和他主掌的軍務處,向來是軍方公認的養老之地,尤其是有功有名的老将軍們基本上人人都要在這個地方走一遭然後才能回家安心養老,多數時候是沒有足夠大實際用途的,頂多算是坐鎮中樞免出纰漏,也多流于表面說法,”穿着将軍铠甲的羅江雙手負後踱着步,哪裏還能看出當年爲洛川做車夫時候的落魄樣子,“可如今你将一個年紀輕輕的趙無忌放到這個位置,情況就一下子變得有些不同了。”
洛川就在他身邊走着,默默的聽着羅江的話,“蒼顔趙輕俠與上原趙貴都是趙家的人,哪怕你将蒼顔和上原的兵力削去近半,到底還是給了兩個地區級實打實的将軍之名,鄭倉主将沈誠和通倉主将陳少雄都是趙無忌多年的部屬,甘原将軍韓豐新人一個,自不敢不聽軍務處調遣,整個離郡北方除了陳敬之和李牧所在的安陵以外,大半都與趙無忌有不淺的羁絆,再加上我這個居于中部的離城将軍以及洛天語這個鎮守南部的百通将軍和他亦是多年的戰友,情義不可謂不深,如今,你又支持軍務處處罰陸東風的裨将王明......”
他歎了口氣看向洛川,“如此一來,軍務處便就不是當年的那個軍務處了......”
洛川笑着回望羅江道,“怎麽,你還怕趙叔叔反了我的天?”
羅江明顯一驚,随即飛快的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訓斥道,“說得什麽話,以你如今的身份,這種話怎麽能亂說?!”他又朝身後看了一眼,黑暗之中與高士賢相視一笑,然後才扭頭回來低聲對洛川道,“你做太守的時間雖短,但隻憑借南北這兩場大戰就算是徹底坐穩了位置,聲望之隆怕是你父親在世時都未必能及,我怕的是......是他趙無忌無法善終啊......”
洛川一愣,随即看向羅江詫異道,“江伯,你怕我鳥盡弓藏?!”
羅江看向洛川道,“我覺得你不會,但不是所有人都覺得你不會,”他輕歎一聲道,“如今的離郡需要一個強勢的能夠将各方大軍凝成一股繩的太守,自然也就需要一個可以爲各方大軍查漏補缺甚至臨時調配的郡尉,可等到天下太平,前者自然還是需要的,後者卻就不能需要了吧?何況離郡數百年來始終是文臣強于廟堂而武将強于四方的格局,如今廟堂之上忽然出了一個趙無忌,文臣之中又沒有了那個公孫錯......真到了某個時候,若是所有文臣乃至于這些年來他在郡尉這個位置上一定會得罪的諸如韓豐甚至陸東風這樣的将軍們,都想要他死呢......?!”
洛川聽得皺眉,“趙叔叔不是不懂變通的人,哪怕與文臣不睦,又何至于與武将生了那麽大嫌隙?再者說這未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隻是你既有此擔憂,我以後注意着些也就是了。”
羅江點了點頭,“本也是些有的沒的,你就當我是在瞎想吧,隻是今日聽你們說話我就想起曾聽你母親說過的‘剛則易折和盛極而衰’,原以爲你登位之前趙家一門三将已然盛極,不料如今再看,趙無忌門下何止三将,這才覺得有些擔憂,他原本确是想着來軍務處養老的,可現在......”
“曉得了,往後種種,我有分寸,”洛川笑着看向羅江道,“江伯,做了将軍的人這視野格局确實與車夫是大有不同了。”
羅江斜了洛川一眼,“不必捧我,我自己有多少斤兩心裏還是清楚的,早些找了合适的人頂替我,我好去軍務處給趙無忌打下手,也省得得罪人的事情都讓他一個人幹完了。”
洛川笑笑不置可否,然後看向那大大的湖泊輕聲問道,“江伯,你說我父親就真的一點關于她的信息都沒有給我留下嗎?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麽......?”
羅江沉默不語,這是洛川長這麽大以來極少數的幾次的問起這個話題,他一言不發好一會兒之後才搖了搖頭,“我隻知道那幾年離郡發生了好多變故,其一,當初你父親并非繼承太守之位的唯一人選,甚至在我看來并非最佳人選,但等到塵埃落定最終成爲太守的是你父親,其二,南夷北上禍亂離郡,那種規模比之今年不知強了多少,可最終卻是損失慘重大敗而回,其三便是你父親娶了孟繁星,隻說你母親已經病逝又将三歲的你送入中京城爲質,這些事情裏面的每一件都透着股詭異的感覺,卻偏偏又都看起來理所應當,真正能夠了解其中真相的,如今活着的怕是已不多了......”
他看向洛川,“他如果不想讓你知道,那麽就說明你知道了這些事并不好,或者說眼下的你知道這些事情并不好,真相不會被永遠藏在雲霧之後,該你知道的時候,大概就是雲霧散盡之時吧......”
洛川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隻是面色平靜的往前走,不說話。
羅江又看一眼洛川,問道,“咱們南疆戰火起時廣郡雲百樓襲我柔城,如今他雲百樓忙着和江州水軍打仗,咱們就不給他的大後方找點麻煩?依我看,單單趁此機會拿下鹿頭城還不夠,幹脆将川城也打下來,等到今年秋收之季,咱們三路大軍齊頭并進,加上永昌和安陽郡,說不定就一舉将他錦繡二城都收入囊中了!”
“哪裏有那麽簡單,”洛川也沒有什麽别扭,就順着羅江轉移的話題往下聊,“按照陳敬之返回來的消息,川城是有上三境強者坐鎮的,那是哪怕丢了漢南都不願丢了川城的架勢,沒有完全的把握我不會輕易去動川城。”
就在三人散步閑聊之時,影子忽的出現在洛川身邊,洛川扭頭去看時,眼角餘光便看到不遠處的黑暗之中緩緩走出一個白衣女子,她明眸皓齒,風姿綽約,款款而來,夜色爲之明媚。
“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