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無論妖族數量還是依然被妖族控制的妖物及野獸的數量都遠超往年的南夷,不但沒有如往年一般率先發動攻擊,連滋擾太明平原地區的意圖都沒有,頗有一種大軍壓境卻圍而不攻的攻心之勢。
而怎麽看都應該處于弱勢防守地位的太明軍,反倒看起來強勢而張揚,一波波的軍隊從各種方向入了山,似乎僅憑每日裏那些小股的軍隊便就已經将南夷大軍壓制在群山之中不得出一般。
不可思議。
南疆多雨,春雨一下就是好幾天,不但滋潤了天地萬物,給南疆的群山之中又添了不知幾許綠色,也讓太明軍連日以來的南下試探被迫到一段落。
隻是誰也不知道這一番陰雨天裏的各自沉默,将會帶來的是更加的安甯,還是更大的風雨。
陸東風已經不在太明城陸府住了,直接搬到了黑橋城的将軍府邸裏,吃睡辦公全都在那裏完成,而相對的,則是他對太明軍上下一系列堪稱颠覆的臨時調整。
他将太明軍四大裨将十二位都尉一股腦招入将軍府組成戰時幕僚團,與他一起作爲整支隊伍的核心指揮機構幾乎形影不離,其下各部士卒一律以各千人隊直屬軍候管理,将太明五萬大軍分割爲五十個千人隊,直接将幕僚團決定的軍令精确傳達到軍候一級,再以軍候和千人隊爲單位進行戰陣級别的掌控和配合。
經過一些天的調整,以及不斷的對傳令體系的優化磨合,這一支原本以五千人乃至萬人爲集團作戰的大軍竟就變成了精細化運作的一支新軍,其令行禁止的精銳程度令人咋舌。
洛川反倒在太明城的陸府住下了,還在暫居的小院裏召見了太明縣守,一位理論上主掌一地政務的主官,隻是除了中規中矩和一副老好人的性子以外,沒有給他帶來更多的驚喜。
而後他便徹底閑了下來,仿佛一下子成了整個太明戰事的局外人,對城外風雨欲來的氣氛毫不關心。
這一日,天未晴,雨初歇。
洛川獨自坐在房檐下的搖椅上閉目養神,濕潤的泥土夾雜着青草綠樹的味道彌漫開來,讓人心情舒暢,小院的大門忽的打開,一身紅甲的思齊小跑着來到洛川身邊,将一個竹筒放在他胸前,“黑橋城将軍府來信。”
洛川也不起身,就那麽半躺着将竹筒打開取出其中的信紙飛快的一掃,然後兩根手指夾着那信紙往高處一送,神出鬼沒的影子忽的出現在那裏,伸手将信紙捏在手中。
“怎麽了?”思齊不敢從影子手裏拿信,隻好低頭問洛川。
“百通群山裏查探到了妖族的痕迹,數量不多,”洛川再次閉目養神,隻是眉頭微微皺起。
思齊也将眉頭皺得很緊,“如果百通群山妖族的數量不多,那便說明這一次太明果然是南夷北上的主攻方向了,哪怕他們藏頭露尾故弄玄虛也毫無意義,何況那個張子峰不是說也發現了太明群山之中獸潮大軍數量驚人嗎?”
“何止是張子峰......”洛川頓了一下繼續話題,“無論如何現在的局勢都顯得有些詭異,往年南夷北上多是以百通爲主攻方向,隻在太明做牽制布局,可這一次南夷的動作與往年大有不同,在太明方向花了大力氣滲透,又聚集了遠超平常的獸潮大軍,看起來确實像是要以太明爲主攻方向,想要一舉拿下太明,但其中種種亦頗多蹊跷,虛虛實實很難确定,”洛川停了停輕聲問影子道,“羅将軍的一萬離城軍精銳南下了嗎?”
“再有兩天當可抵達太明,”影子一揚手,一團綠色的光芒瘋狂撕扯,将手中的信紙切割得粉碎。
“江伯要來太明?!”思齊驚訝道,“那離城豈不是空了?”
洛川沒好氣的睜開眼睛瞪了思齊一眼道,“洛思齊,話都不能好好聽仔細的話将來還想當将軍?”他看思齊視線低垂下來又不忍心繼續訓她,隻好解釋道,“江伯會從離城軍裏分一萬人南下支援太明軍,他自己親率剩餘大軍鎮守離城,要說空城的話,那座騎兵城暫時确實算是空了,而且甘原軍韓豐和上原軍趙貴都已經接到太守令了,無論三倉之地還是離城,若有所需即可馳援。”
思齊擡起頭來已經沒有了先前被訓的沮喪,隻是詫異道,“咱們離郡輕騎都已經南下馳援太明軍了,怎麽這一萬人還要來太明?”
“這就是我從離城南下舍近求遠非要先來太明而非百通的原因,”洛川從搖椅上坐起身來看向重又開始下雨的庭院,雨滴淅淅瀝瀝,聽起來仿佛流水不息,“因爲近十數年來,能夠決定南疆最終局勢的,從來就隻有太明軍啊......!”
他緩緩起身走到雨幕邊緣,看着水滴從房檐上一道道從自己面前劃過,“離郡的南疆戰事,便是太明和百通的戰事,百通有地利之便,太明有強軍之基,在過去數百年時間裏各有千秋始終如此,直到陸東風來了太明,十數年間南夷北上以太明爲主攻方向的戰役,無論大小便再沒有占到過半點便宜......”
他伸手去接房檐雨水,雨水劃過掌心,清涼一片,“反複了多次,南夷便也不再硬剛太明,轉而以攻略百通爲主,卻不料他們在太明地區無論如何布置都根本無法留住陸東風,每每到了百通方面戰局關鍵時刻,太明軍便神兵天降,有時隻是幾千精銳長途奔襲,有時甚至是萬人以上規模的大軍暗度陳倉,總之于南夷而言大概就是莫名其妙防不勝防吧......”
思齊聽得入神,一雙看向雨幕的眼睛一眨不眨,“所以此次也應如此......”
“誰都希望如此,”洛川一笑,看向雨幕的目光卻有些深沉,“隻是這一次南夷背後的操棋人絕不簡單,誰都不能掉以輕心,原本以陸将軍的性子大概是要先行求穩的,我卻給他出了個難題啊......”
思齊看看洛川的側臉,這一次沒有追問什麽。
“查的怎麽樣了?”洛川問道。
“已過一遍,”在兩人身旁占了許久的影子道,“陸府一個,黑橋城兩個。”
“差不多了,”洛川擡頭看看那灰蒙蒙的天,“和陸将軍說一聲,第二遍就該要在戰時了。”
“嗯,”影子應了一聲,然後問道,“洛天語那邊要不要去一封信?”
洛川搖了搖頭。
等到影子身型一動想要離開的時候,洛川又忽的反悔了将她叫住,“等一下。”
影子扭頭回身看他。
他很少表現出這樣的猶豫寡斷。
洛川看着雨幕兀自沉思半晌,一字一頓的道,“告訴他,無論發生什麽事......”
“都要撐到洛川抵達百通之時......”
“他的那幾壇好酒......”
“我要陪他一起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