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的街道上往來的車馬卻不算太多。
作爲曾經緊鄰廣郡的商貿繁榮之地,因爲一場戰争,北上的商路暫時斷絕,尚未重新開放,這讓這座城裏的不少商賈店家頗爲不适,卻也無可奈何。
反倒是曾經難得往離郡去的商賈們發了财,因爲沒有了往日那般的跨郡關稅,兩地原本的物價差造就了巨大的商機,是以這些天南下離郡的商隊走了不知道多少。
相對的,北上抵達鄭倉的商賈以及嗅到戰後商機的離郡權貴及商人們也默默的來了許多,許多曾在戰争中被破壞、沒收或者已經無主的房屋、店鋪及土地,被新派駐來的離郡官員一項項整理出來,除了多數充公以外,還有不少陸續流出到市場上便迅速被這些離郡來人買下,有些因爲戰争閑置了沒多久的臨街店鋪,換了主人之後很快就重新開業,好像戰争從未發生一般。
這其中就包括了商業街前段算不上多麽繁華地段的一家糧鋪,糧鋪的老闆娘是個一聽口音便知道是從離郡而來的中年婆娘,長相并不如何出彩,但是勝在身段豐腴,所以往來的男人們若是買糧或者賣糧都願意來這家新開的鋪子至少問一問價錢。
糧鋪的門臉并不大,背後卻有一個面積不小的深深的後院,多數時候是婆娘那總是沉默寡言的漢子在後院裏忙碌,搬上搬下進進出出的,并不引人注目。
這一日臨近黃昏,前廳的鋪子已經關了門,後面院子的大門敞開了,幾輛運送糧食的貨車開了進來,那婆娘将門關上,她家的漢子就和幾個車夫一起搬運起貨物。
與貨車同來的一個穿着掌櫃服裝面容卻極白皙的少年人囑咐了車夫們一句,一轉身便與那婆娘一起進了屋子,全不講半點禮數。
偏偏那卸貨的漢子與幾個車夫也沒有半點反應,若是被外人看了難免生出些别的想法。
那少年人進了屋子以後沒有絲毫停頓,飛快的往深處另一間私密些的屋子走去,一邊走一邊問身後的婆娘,聲音意外的清脆可人,“對面的人可到了?”
中年婆娘亦步亦趨的跟着,聞言飛快回道,“少爺來之前我确認過,對面窗上已經挂了紅布條,人應該是已經到了。”
少年人一連穿過兩個屋子進了兩道暗門才最終來到一個密閉的房間内,房間無窗,黑漆漆一片,中年婆娘守在這房間外,讓他獨自一人進了屋。
他來到屋子中央的椅子上坐下,對着面前的牆壁緩緩開口,“裨将大人身體可好些了?”
裨将,在如今的鄭倉城裏,可以被稱作裨将的有且隻有一人,鄭倉守将沈誠!
“已無大礙,多謝姑娘前些時候送來的滋補藥材,卻有奇效,”一個聲音從少年人面前的牆壁另一側傳來,仿佛眼前黑漆漆看着頗爲厚重的不是牆,而是一張紙一般,“前番姑娘送來的情報已被軍方斥候證實,繡城、漢南兩地确已出兵,分别指向我鄭倉和柔城,此外術州方面增兵川城,川城大軍引而不發,成了當下局面之中最不可控的因素。”
少年人沉吟片刻道,“川城的情況與鄭倉類似,城池才新易主,秋風進入其中的人手太少,一時半刻還不能有太有效的信息傳出。”
“秋風......已有人手入了川城?!”牆壁對面的聲音似乎有些驚訝。
“自然,”少年人聲音平靜不悲不喜,“川城新曆動蕩正是最好的進入時機,秋風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雖說此時尚不能在川城之中建立信息傳遞的渠道,但裨将大人若有十分必要之事,我們或可以冒險一試。”
牆壁對面的聲音略微停頓後緩緩道,“如今我離郡北地已然全面轉入守勢,但情況仍舊不容樂觀,三倉之所需防禦戰線太長,新得之地又治理未及,後勤補給及援兵效率差強人意,這些東西乍一看其實難以察覺,可一旦真實交戰便會有所反映。廣郡從繡城出兵進逼鄭倉,同時隻要在川城駐軍,便可以震懾梁倉城一線不敢輕易分兵來援,若是其于接觸戰中察覺鄭倉城後援路線有瑕,屆時隻需以川城兵力突襲而來,再加上雲百樓慣用的陰損手段,難保孤懸于外的鄭倉城不會在援軍到來之前城破......”
“對于鄭倉而言是如此,對于柔城來說此戰的成敗抉擇之處同樣也在川城,”牆壁對面的聲音顯得有些凝重,“廣郡從漢南出兵進逼柔城,川城駐軍一樣可以直接威脅到春陽城往柔城北上的補給和援兵路線,再加上安陵以西鹿頭城的不确定性,柔城一地的局勢之複雜危急還要更勝鄭倉......”
少年人黑暗之中的面容微微有了些變化,語氣上卻聽不出什麽,“三倉之地彼此相依,各自處于其他兩城的最佳支援距離之上,即便梁倉城一線的兵力會被川城駐軍牽制,通倉城則沒有這個問題,尤其壽同城劃入離郡範圍之後,背靠上原地區的通倉城可謂固若金湯,何況如今離郡、永昌郡和安陽郡簽訂南疆之盟已然是闆上釘釘的事情,短期内通倉城乃至鄭倉城均不必太過擔心來自東面永昌郡的壓力,此戰安陵一地或許危急,鄭倉城應該不止于此。”
牆壁對面沒有了聲音。
少年人也未如何咄咄逼人,隻是停頓了一小會兒後繼續說話,聲音比之先前還要柔和了不少,“裨将大人,小女子畢竟不是軍伍中人,對于行軍打仗的事情并不了解,但秋風之所以存在就是爲了幫助軍方搜集情報,等到戰起之時士卒們可以少流血,可......秋風的人命也是命,對吧?”
“太守大人曾與我說過,川城是安陵與三倉之地最重要的連通之地,其重要性甚至要超過甘水關,這樣的戰略要地早晚都是要拿回來的,所以秋風始終将滲透入川城一事排在最高優先的位置,此番大戰在即,秋風也會如裨将大人所說盡可能将川城連同漢南、術州和繡城的情報一同傳遞到陳将軍和沈裨将的手上,”少年人起身走到門口,稍稍停頓了一下道,“對了,花語前些時候意外得了一批大河水精,得知沈裨将是水系修煉者便派人往裨将府上送了一些,算是花語私人的敬禮,請裨将大人務必收下。”
說完也不等對面答複,打開門便走了。
隻留下牆壁另一側長久的沉默,以及一聲幾不可聞的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