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一支兩千人的精銳騎兵護送着一支滿載财物的車隊往東南方而去。
然後是五千離郡輕騎護衛着一輛極其寬大奢華的由四匹馬拉着的巨大車架往東走。
那巨大的車架似是精鐵打造,通體漆黑如墨,覆有細密陣紋,車内有尋常馬車的三四倍大,其中地面與四周包裹了數層精緻貂絨縫制的毯子,坐在其中幾乎感受不到車輛颠簸帶來的碰撞,溫暖舒适的讓人迷戀。
車架之中坐着四個人,除了斜靠一角捧着一張地圖思考的洛川以外,還有思齊和年輕女道各占一角,影子則蹲在洛川身邊,仿佛一座石雕。
思齊正捧了一本兵書看着卻好半天都沒有翻過一頁,等到車架又一次颠簸傾斜的時候她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你真的不考慮将那三千匹戰馬一并帶走?三千戰馬三千甲,隻要再從各軍之中抽調三千精銳步卒稍加訓練我們便有了八千離郡輕騎,八千!試問這西南漢州,誰敢輕撄其鋒?”
“如今我隻有五千離郡輕騎,西南漢州又有幾人敢輕撄其鋒?”洛川頭也不擡的道,“眼下不是擴充離郡輕騎的時候,從各軍中抽調精銳說得容易,真要做了,短期内勢必要損害各軍戰力,這是三千離郡輕騎絕無法彌補的東西,再說了,你以爲将那三千戰馬留給李牧就是浪費了?隻要再撐過了明年春天,就是如今的三倉之地和安陵之地反哺我南部戰場的時候,到時候,這三千戰馬已經是可以經曆戰火考驗的三千騎兵了。”
思齊歎息一聲,好半天之後才又道,“八千離郡輕騎啊......”
洛川擡頭看向思齊沒好氣道,“好好讀你的兵書吧,思齊屯長,否則等回到離城江伯又得把你的手掌打腫了。”
思齊斜了洛川一眼道,“你若實打實的給我十人血騎,等到南下永昌這一仗打完我絕對可以攢夠軍功做個百将!”
洛川沒有應她,隻是低頭看那地圖,“這一戰可不是開玩笑,從最新傳回來的情報看,益城的瘋老頭大概是真的瘋了,以其軍糧預備規模來看恐怕是要發動一場規模極大的反撲,很可能多個點位上都要面臨巨大壓力,趙叔叔已經率領大軍南下往鄭倉與通倉城一線去了,但即便再加上離郡輕騎,在人數上我們還是劣勢一方,先前還是我想得過于樂觀了,這一次若不是蘇一鳴及時勸反了韓豐,說不定不止楠城要丢敬之的蒼顔軍要損失慘重,就是通倉城都有可能重新再吐出去,真若到了那樣的關口我們的麻煩就大了,所以這一次......我不會小看了任何人。”
他擡起頭看向思齊認真道,“千雪當初曾和初入四境的我說過不可太過膨脹,如今我也要對你說,确實進境之後暴漲的力量會讓人産生高于能力的自信心,但你要記住那很可能隻是錯覺,三境的你和百通城裏随便一個三境的百将對上,騎兵沖鋒交錯的一瞬間,你的人頭可能就已經丢了!”
思齊默然,又是好一會兒之後才道,“可我若隻是待在你身邊端茶倒水,那麽一輩子我都不可能成爲一個合格的百将......”
洛川一怔,然後心底裏就有些煩躁,不由得生硬道,“成不了便成不了吧,成爲一個合格的百将又能如何?說不定你潛心修煉,百年之後反倒成了呂祖呢。”
思齊撇了撇嘴,可看洛川的表情有些木便也就沒有再多說什麽,安安靜靜的低頭看書去了。
另一邊,已經如影子一般一言不發安安靜靜的跟着洛川有些時日的年輕女道忽然開口,“那個韓豐......其實是個心志極堅的人。”
洛川擡頭看了年輕女道一眼,又将她先前所說的話反複琢磨了一會兒後才問道,“你覺得此人投奔離郡是别有目的?”
“我不知道,”年輕女道搖了搖頭,“我隻知道此人本質上與我蒼炎一脈所追求的一些東西很像,隻是我們中的很多人是靠後天修道得來的,而此人......天生如此。”
洛川若有所思。
年輕女道繼續道,“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在沒有陷入完全的絕境的時候就果斷選擇投降的,哪怕理智上說那是當下最好的選擇,一般人也絕對做不到,更何況他的這個決定背後,是拿整個韓家九百年的經營和努力做賭。”
“了解了,”洛川面色肅然的點頭,而後輕歎一聲道,“甘原是個沒有多少人可以爲所欲爲的地方,那裏的掣肘很多,讓他去那裏也好,隻是暗部需要給他更多的關注。”
影子點了點頭。
車隊前行,速度其實并不慢,等到天色近晚大隊人馬在一座城鎮外紮營的時候,洛川便派人将正在這座城鎮内主持日常事務的年輕人叫了過來,因爲他的名字叫做窦炳章。
中央大帳裏,洛川站在地圖前沉思,那被思齊領進來的年輕人就隻好在他身後安靜的站着,不知道過了多久,洛川才轉過身來,看到那年輕人的時候甚至迷茫了一瞬才想起自己先前确實讓思齊帶他進來。
“窦炳章,”洛川沖年輕人溫和一笑,一邊走回大帳内居中的椅子坐下一邊問道,“你管窦秋實叫什麽?”
那年輕人恭恭敬敬的向洛川行了大禮之後才重新站起身來大大方方的道,“回太守大人的話,不才應稱窦大人爲伯父。”
洛川點頭道,“你曾是蒼顔司庫府衙裏的主筆官,因爲我的緣故才被打發回了家族,可有怨恨?”
那年輕人行了一禮道,“太守大人秉公而行不才沒有絲毫怨恨之心,其實蒼顔三蛆所作所爲不才等人哪裏不知,隻是......隻是怯懦罷了。”
“在離城見過窦秋實之後,我其實有仔細讀過暗部對窦氏一族的資料,有古有今頗有意思,其中有說到你窦炳章,也曾熱血,也曾鬥争,隻是最終這世道沒給你一個公正的結果罷了,”洛川拿起筆來在幾案上寫些東西,“此次離城調派人手來這北地看來并不容易,所以窦秋實便又把你派了來?”
年輕人搖了搖頭道,“不才是從族内其它兄弟那裏聽來此事,便求伯父應允。”
“既然你在這裏便是窦秋實應允了,那他爲何不肯給你一個職司?”洛川又問。
年輕人道,“不才乃是戴罪之身,按律不得再授職司。”
“若是如此,你甘冒奇險來這北地又是爲何?”洛川問。
年輕人道,“做點日後與兒子說起時可以讓他挺直了胸膛的事情。”
洛川擡頭看了年輕人一眼,那是一張和窦秋實一樣沒有半點出彩的臉孔,他又低頭将寫好的信放入信封封好,“走你們如今可用的官方途徑,将這封信替我寄給窦秋實,不得加急。”
年輕人沒有任何廢話,幹脆利落的接過信封,行禮離開。
“這個窦家,還真是有點意思......”洛川喃喃自語了一句之後,側頭問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大帳内的影子,“等到了梁倉城的時候,就能見到他了吧,從甘原一路帶他北上途中,可曾抓到了......孟七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