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邊獨立聽雨樓,寒風吹盡枝頭葉,一片蕭索景象。
後宮早已不負往昔熱鬧景象,一衆宮廷侍者和宮女不知道去了哪裏,偌大一座聽雨樓上上下下竟沒有一人伺候。
紅衣女子獨自一人在湖畔走了走,似乎有些無趣,便返身上了聽雨樓,仍舊在她最喜歡的位置,打開門窗看那大湖之上起微瀾。
良久,才有一個宮廷侍者小跑着從遠處來,幾個年輕些的守在下面,隻有看起來年紀最大的一個上了高樓頂層,看一眼那臨湖的背影之後小心翼翼道,“夫人......太守大人已經回了後宮,如您所說已經派人‘看守’起來了,洛氏的先祖牌位也都......”
他擡頭又看了眼那不動不搖的纖細身影小聲道,“也都請到府宮前門的城牆上了......”
“從今天起,雲兒就不是什麽太守大人了,也從未當過什麽太守大人,告訴下面的人,想活命,就記住這一點,”紅衣女人語氣平靜,沒有回頭,“府庫書籍還要多久才能搬到這聽雨樓中?”
“回夫人的話,府庫書籍數量太多,一時之間......一時之間......”年長侍者嗫嚅着說不下去。
“那就挑揀府庫最深處的拿,能拿多少拿多少,就這樣吧,”紅衣女人仍舊溫和。
“是......”那年長侍者正要行禮裏去,卻被紅衣女人叫住。
“老曹,”紅衣女人道。
“夫人,老奴在,”年長侍者回過身來行禮。
“此番沒有送你一場富貴反倒可能讓你跟着受了牽連,是我對不住你,”紅衣女人第一次回頭,看向年長侍者的眼睛微微泛紅。
“夫人不能說這樣的話,”年長侍者聞言立刻跪在地上,将頭抵在木制地闆上顫聲道,“當初若不是夫人,老奴就算能留着這條賤命活到今天,也是一具行屍走肉罷了,爲了夫人,爲了雲公子,老奴......”他重重的磕了個頭,“老奴死亦無妨......!”
紅衣女人上前幾步親手将他扶起來,“想不到如今走到最後,身邊就隻有你了......”
她從袖中掏出一封信來遞給年長侍者,“待會兒你拿着我的印玺回前宮,等到洛川攻入府宮就把這封信交給他,記住,一定要親手交給他,如此,雲兒就可性命無憂,老曹你也是大功一件......”她雙膝跪地雙眼死死盯着年長侍者,“雲兒......就拜托你了......”
“夫人怎可如此,夫人怎可如此.....!”年長侍者驚得連忙去扶,卻怎麽都扶不起來,隻好用膝蓋跪着往後退了數步,朝着紅衣女人的方向重重磕了三個響頭,然後将信封塞入懷中,轉身小跑着下了高樓。
等到幾個侍者遠去,紅衣女人才緩緩起身來到門窗旁,她就那樣安靜的看着樓下,已經有不少侍者抱着一摞摞書籍往聽雨樓内跑,一時間這一處安靜的天地便被打破了,亂七八糟。
一個黑衣人忽的出現在高樓頂層,走到紅衣女人身後兩米,緩緩的有些壓抑着怒意道,“繁星,爲什麽不跟我走,你爲什麽......不信我?!”
紅衣女人頭也不回的嘲諷道,“信你?信你的智慧強的過洛天恩,還是信你的人強的過暗部啊?”
黑衣人猛然一滞,一時間被噎得無話可說,憋了好久仍是憤憤難平,“太守大人已然增派了人手來,我若說與暗部正面硬撼一場有些過于自負的話,喬裝打扮後送你和雲兒返回永昌郡還是有可能的!隻要你們随我回了益城,憑那死人或者憑那雜種又能把你們怎麽樣?!所有的賬,我們都可以慢慢找他們讨回來!!”
“七水,你還是沒有明白,無論是我父親還是你,你們所有人唯一算計到洛天恩的就隻有利用了我給他下毒一事而已,除此之外,你們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之中,輸了,輸得徹徹底底沒有絲毫僥幸了,事到如今,你讓我将雲兒的性命再賭到你們這些人的身上,那我倒不如就去賭洛天恩給雲兒留下的一線生機上,”紅衣女人冷笑道,“洛天恩直到死時,仍舊是個做事留有餘地的好人,不說做丈夫,隻說做父親,他是頂好的了......”
那黑衣人眉毛皺成一團,低頭猶豫了好一會兒後才終于緩緩開口,“繁星......雲兒.......到底是不是我的兒子?!!”
紅衣女人忽的哈哈大笑起來,那笑聲傳到高樓之外,讓一衆運送書籍的侍者把頭埋得更低把腰彎得更曲。
“孟七水啊孟七水......”她扭轉身來滿面嘲諷的看向黑衣人藏頭露尾的臉,“你一個沒爹沒娘孤零零長大的野孩子,原來也做過自己的兒子可以當上離郡太守的美夢啊,哈哈哈......”她微微擡起下巴藐視那黑衣人冷冷突出三個字,“你也配......?!”
她眼含笑意斜了黑衣人一眼後坐在了那把臨窗的椅子上,“我恨洛天恩,恨他心裏隻有那個賤女人,可直到他死,我仍舊敬他,敬他像個真正的男人,”她伸出右手撫摸自己的臉頰,語态溫柔至極,“那年,他來益城看我,說要帶我走遍這個天下,然後娶我,那個時候,他的眼睛裏是滿滿一座星河,我信了,我等他,可等到他再來說要娶我的時候,他的眼睛裏卻沒有了光芒,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是他在洛水河畔......變了心.......”
她語速極緩,凄楚蕭然,“我輸給了一個從未見過面的賤女人,成了那個賤女人之後他續弦的第二個妻子,那個女人的兒子成了大公子,哪怕他被丢到中京城當質子,我還是恨......”她擡頭看向七水,語氣平靜,“我隻是在利用你罷了,孟七水,我需要你是我的人,而不是孟嘯天的狗,我能靠什麽,不過就是這具身體,反正......他也不喜歡......”
“何必心口不一?繁星,我爲你幾次赴死,你不可能.....沒有一點點喜歡過我.......”黑衣人一把扯下蒙面的黑巾,露出一張意外的并不難看的臉,那樣子清秀幹淨,哪怕已經有了些歲月的痕迹,“你說過......你......說過的......”
“我試過,七水,但我真的不喜歡,”紅衣女人臉上不見悲喜,隻是扭頭去看那座湖,“一個女人的心,真的不大,當她心裏裝上一個男人,大概就再裝不下其他人半分了吧......七水,我不愛你,也不恨你,非要說點什麽的話,那就是,我感激你,就這樣吧,把你的臉藏起來,如果你有命逃出這座離城,又想要爲我做些什麽的話,就去試着殺掉那個孽種吧,如果有一天你殺掉了他......我便是身在地獄,也會真的認認真真看你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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