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蒼顔盆地的面積要比甘原盆地小上不少,但這座位于盆地中央的大城卻比那座甘原城大得太多,說它是蒼顔地區的唯一核心沒有半點水分。
大城隻有東西兩門,城門不相對,道路不直通,城内軍民混住公私交錯,布局看似淩亂,實則遵循軍事優先的原則設計,可以使各處城牆在遭遇襲擊時獲得最短時間的最大支援。
但這座數百年來始終保有軍事化防禦态勢的大城,曆史上其實從未被攻破過。
也正因爲數百年的太平,哪怕蒼顔地處邊境被西夷勢力隔着群山隐隐包圍,這座居中坐鎮的大城仍舊孕育出了極度的繁榮,人口極多,商貿往來頻繁。
這一日,蒼顔城内處處鳴爆竹,市井百姓壓抑着喜色奔走往來,彼此相告之後又是更多的爆竹聲響起,一片節日氛圍。
臨近東城門處的一個歇腳酒鋪裏迎來了一老一小兩個客人,老的白發白須,衣着簡樸,灰布草鞋,手持木杖,但精神看起來極好,也不佝偻,見了誰都笑臉相向。
身邊跟着的孩子是個看起來四五歲的童子,穿得頗爲樸素,生得卻粉嫩白皙,尤其是一雙烏黑的大眼睛,對這世界上的一切都似乎充滿好奇,隻是兩撇濃眉總是微微的皺着,不但沒有增添半點成熟氣,反倒讓人生起可愛憐惜之感,引得路邊的婦人們頻頻來看。
老人選擇了酒鋪裏最靠邊的一張空桌,安頓那童子坐下後自己坐在他對面,然後沖酒鋪裏正朝他們走來的豆蔻少女溫和一笑道,“孩子,給老漢我來一壺最便宜的米酒,再給他來一小碗清湯面。”
少女哎了一聲轉身回了鋪子。
童子看都沒看那少女,隻是看向街角幾個喜形于色的路人,等那幾人離去之後才回頭問那老人,“老祖,今日非年非節的,一路行來大家卻都高興的很,是爲何故?”
老人也朝四周幾個巷子裏私語的人們看看,笑道,“死了個髒官,百姓自然高興。”
童子卻更是詫異,“既然高興,又何必躲躲藏藏?”
老人歎息一聲道,“死了一個髒官,其它髒官尚在,自然不能光明正大的慶祝。”
童子似懂非懂,隻是皺着的眉頭更深,“等我長大,殺盡了這天下贓官污吏,叫我中州百姓日日如同今日!”
老人笑着搖了搖頭,然後看了一眼正直直朝他走來的錦衣華服中年人,不等那人開口他便先将聲音送入他耳中,“你家老師近來可好?”
那中年人面相方正,眉目有神,唇闊有須,氣态不凡十分貴氣,此刻見酒鋪老人搶先發問,也沒有過多詫異,隻是默默走到老人身邊,一邊看向他處一邊輕聲道,“家師安好,一鳴出門前還特意囑咐過,再見到先生定要代他問好。”
老人微笑點頭,“如今行過幾州幾郡了?”
那中年人蹲下身來,也不在意華貴的衣袍因爲這一下動作沾到地上塵土,“等從蒼顔離開再去一趟離城,就算是走完三州十八個郡了。”
“接下來要去哪裏?”老人又問。
“從廣郡坐船,順雅水而下直入江州,”中年人坦蕩直言。
“好啊,好啊,”老人笑着擡手捋了捋胡須,“如今的京州成了四困之地,确實不看也罷。”
“最終還是想要再回去看看的,但一鳴也明白,如果到了那時條件已不允許,那麽就不再去了,”中年人回道。
老人這才扭頭又看了這中年人一眼,說了句“大善。”
這個時候,先前跑回到酒鋪裏去的豆蔻少女端了面條和酒水正走出來,那中年人便緩緩起身看向城門處,口中用極低的聲音呢喃道,“先生安好,一鳴拜辭。”
說完也不等老人回話,便一揮袖袍轉身去了,在外人看來,就像是富貴人家與市井小民起了些沖突拂袖而去一般。
那少女顯然也看到了這一幕,不由得呆了一呆,随即才緊走幾步上前來将面條和米酒放下,然後壓低聲音對老人道,“老爺爺,我看那人頗爲富貴,您和孫子還是早些吃完了快出城去吧。”
老人擡頭認真看一看那少女,隻見她眉清目秀,雖不施粉黛不着華衣,卻仍舊有股幹淨脫塵的意思,他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少女見他沒有絲毫急切的意思反倒有些着急,她把面碗送到童子面前,又給他取出筷子遞到手上,露出個笑容柔聲道,“小弟弟,天色不早了,趕快吃完面陪爺爺回家去吧。”
不料那童子看了她一眼,又低頭看了看那清湯寡水的面條,遲遲不動筷子。
少女便小跑着回到鋪子裏,不一會兒跑出來的時候就拿了幾片臘肉偷偷摸摸放到童子碗裏去,豎起一根手指在嘴邊虛了一下後伸手捏了捏童子的臉蛋,然後回頭對那仍舊笑意盈盈的老人道,“老爺爺,我看那華服男子并未出城,你們早些出城也免了些麻煩不是?”
老人仍舊是點一點頭。
等到那童子好容易皺着眉将那一碗面條吃了個七七八八,老人才将手中的酒碗放下,然後喊來了回到鋪子裏忙碌的少女,在少女疑惑的目光中取出一面巴掌大的小小銅鏡。
老人用那鏡子照了照自己,然後伸手在鏡面上一點,在少女看不到的方向上藍色的光芒一閃而後消失,再看那鏡子便比先前清亮了不知道多少倍,他滿意的點一點頭将那鏡子交到少女手上道,“這面鏡子,你可以留着自己用,也可以在一支赤甲騎兵護送的車隊入城時,将它交給那支車隊裏的年輕公子。”
說完,也不管那少女擺手拒絕便将那鏡子與飯錢一并放到桌上,牽起仍舊皺着眉頭的童子往城外走去,一邊走一邊喃喃自語,“該見得人見過了,又聽了這滿城的喜慶鞭炮,是時候回家了......”
一旁的童子聞言頓時蹦跳起來,“真的?太好喽......!”
老人走得十分穩當,童子卻開心的蹦跳着,漸漸彙入人群不見了。
隻留下那個仍舊站在酒鋪門口的少女,捧着那面雕紋精美一望而知珍貴的銅鏡,不知該如何是好,等到酒鋪裏的娘親忙不過來喊了第三聲,她才“哎”了一聲,将銅鏡塞入懷中,轉身入了酒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