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甲軍上空,常禦風始料未及,見狀大驚,雙手法訣朝天一指,那纏繞了龐大氣勢的一劍便擦着秦萬松的頭頂朝天上刺去,刺入了滾滾陰雲,激蕩不休。
可強行扭轉了那樣含恨一擊的常禦風自己卻大口吐血,明顯的氣色衰敗,甚至于無法禦空而行,從黑甲軍的軍陣氣勢上空跌落下來,被張子峰高高躍起抱住落下。
潮生這般瘋癫的姿态,不說城牆上尚未逃遠的三大宗門妖夷爲之側目,就是天空中重新與江清韻對峙的真妖燭火都忍不住皺眉朝他看來,仿佛第一天認識一般。
潮生忘乎所以,對于周遭的一切全不在乎,他狀若瘋狂的哈哈大笑,一手掐着秦萬松的脖子,轉頭看向正朝着自己所在逼近的撼山軍,不動不搖,目光死死鎖定大軍之中身穿玄甲的洛川,陰沉道,「這個劍修,于你而言有些不同吧?先前那一聲“小心“,你喊得情真意切,我聽得清清楚楚,對吧,離郡太守,洛川?!」
洛川怒目而視,此時此刻,他氣血翻湧,根本無法保持先前那般的冷靜,僅憑一絲尚存的理智,才讓他死死壓制住了丹田氣海深處那顆瘋狂躁動的妖丹,聞言喊道,「放下他,我任你離去!」
「哈哈哈,」潮生似是聽到了什麽可笑至極的笑話,就那樣站在城頭上空,俯視一衆人族大軍和這一片血肉橫陳的戰場,以無數妖夷的逃離爲背景,沒有絲毫慌張,仿佛一個一心求死的妖,「這一戰,我想過無數種結局,卻唯獨沒有想過,你竟能赢下了......但這一次,是你運氣好,這可不是你我之間的結局......」
他盯着洛川,好似盯上了自己獵物許久許久的血腥獵食者,嗜血而殘酷,「我生在南疆十萬大山之中,那是個每一日每一夜,都不知道要有多少生命無聲無息死去的地方,我能覺醒成妖,是妖神眷顧,可我能在那樣的地方,從下三境一路活到上三境,靠得,可從來不是什麽人的仁慈,今日,你要放過我?」他目光一凝,喝道,「你配嗎?!」
洛川冷聲道,「我配或者不配......」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忽的像是被一塊大石頭堵在喉頭,後面的話再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因爲他看見,大妖潮生那一隻巨大的長着微微綠毛的右手,已經從秦萬松的胸膛穿過,那右手之中,還握着一顆鮮活滴血的,尚在跳動的心髒!!!
秦萬松略顯消瘦的身體彎曲着,他長相兇惡的臉低垂着,看向洛川這邊的目光中,還似有溫和笑意,好像他出現在他面前一貫的模樣,然後春風拂面一般說,「無妨......」
「萬松師弟!!」
「師兄!!!」
天地間,包括宋歸雲、項懷真這樣的六境劍修,又或者常五溪這般與之交好的五境劍修,見此情景,無不怒極!
所有望川劍修齊齊出劍!!
可洛川卻隻覺得腦海裏一片空白,他聽不見外界的喊殺聲,甚至于看不清天空中的戰況,模糊朦胧中,他隻是一遍又一遍的想起,散關之外初相遇,秦萬松明明難看的臉,卻溫和的說着,「原來是離郡太守家的公子......」
想起離郡古道,面對群蛇妖影,已然身負重傷的他那一聲「小心......!」
想起蒼顔山上,他撫劍而禮,說「......望川劍修秦萬松,當死于縣守身前......!」
想起他放下驕傲,爲了他四處奔走,去做劍修說客......想起他追随自己南征北戰,一次次險死還生......
一切的一切,都仿若昨日,好像兩人分
明才剛剛認識......
但現在......他......沒有了......
洛川似是渾渾噩噩,直到察覺影子在身後搖晃他的肩膀,他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然淚流滿面,他回過頭去,一雙通紅的眼睛看着影子,用壓抑着的沙啞的聲音低低的道,「殺了他......求你......」
影子這一次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擡頭傳音,而後雙手倒持了兩柄短刀睚眦,無聲無息的消失在原地。
渾身浴血的千雪出現在洛川身邊的時候,他已經不再擡頭去看天上越發劇烈的交手。
他不敢去看那裏的任何一幕。
甚至于因此不去看那個讓他前世今生加起來,都不曾如此仇恨過的一個妖,是不是被斬殺當場。
他隻是低着頭,倒持着那柄細長的黑色飛劍,來到撼山軍軍陣外圍,随着撼山軍的步伐一路向前。
「洛川......」千雪伸手按在洛川的肩膀上,卻被後者甩開,她看着他的背影,默默走到他的身邊,相随,沒有再說一句話。
河玉城内,趙無忌的軍令傳出,再度掌握了各支大軍的動向。
飛熊軍與廣郡向河玉城東追擊獸海,盡可能将獸海驅散成零散的隊伍,并有效殺傷,黑甲軍與河玉軍則恰好與之相反,往河玉城西的方向追擊。
撼山軍,則要入城。
孟草兒看一眼低頭沉默卻始終沒有松開手中長劍的洛川,再一次舉起長刀去到他的前方,仿佛一堵城牆,率軍從河玉城的那一道城牆缺口處殺入,追擊從此處闖入城中的野獸與妖物。
一路深入,一路砍殺,逃跑中的野獸或者妖物,沒有什麽能夠讓這樣一支撼山軍爲之稍稍停留。
等到反向殺穿了城内零散獸群的離郡輕騎與撼山軍會師,撼山軍就已經成功的殺穿了小半座空城,可他們仍舊沒有停下的意思,他們一路急行,以至于離郡輕騎都隻能成爲撼山軍外圍遊走的力量。
他們殺過仍有不少房舍零散立着的城中,殺過幾乎已經沒有一堵牆可以完好的城南,直到城西南的貧民窟的廢墟,直到一路砍殺不知何時已經遠遠超出撼山軍軍陣的洛川,終于站在了一處高高的廢墟之上,看着面前空曠的荒蕪,甚至于城牆之外遙遠的地平線上,螞蟻一般的獸潮正在遠去,他才像是忽的清醒了一般。
他看一眼始終陪在他身邊的千雪,然後轉過身,去看身後的撼山軍和離郡輕騎,一面面血色戰旗迎風而立,襯着一個個渾身是血的騎兵與悍卒,好像一片血海之中一個個波動的血色浪花,「赢了......?」
千雪擡頭看天,真妖燭火不知何時消失不見,江清韻卻就在她們頭頂上守着,而在滾滾陰雲之上,金色的鎖鏈不再顫動,那個最讓她感覺恐怖的妖,已經在更南面的方向,「嗯,妖族大陣的力量消失殆盡,城内城外,已無南夷立足之地。」
這一刹那,洛川隻感覺無限疲憊,他直接坐在那廢墟高地之上,低頭,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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