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遠沒有得了洛川的準許,卻是根本不敢離開的。
洛川走到王明遠身邊,與他站了個相反的方向,看着不遠處駐軍營地箭塔上的守衛士卒問道,“明遠,這個王三歡,是個記仇的人嗎?”
王明遠想了一想,搖頭道,“王三歡有小智而無大謀,仗勢欺人或許可以,記太守大人的仇,他不敢,也不配。”
洛川微微一笑,對于這個回答未置一詞,又道,“他應該比你大些年紀,都尉,在王家你們這一輩兒的兄弟們裏頭,算是混得很不錯的了。”
王明遠點頭,“王家畢竟傳承久遠,宗族龐大,規矩頗多,原本以祖父的身份與父親的能力,也不存在太多紛亂,可,奈何祖父隻有父親一個兒子,而父親又隻有我一個兒子,慢慢的,宗族内别樣的聲音就多了些。”
“生在我們這樣的家族,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洛川淡淡道,“原本未見面前,我還想着,這王三歡既然是能得你父親賞識的,總也該與你有些緣法,若能爲你所用,也是個合用的幫手,如今看來,倒也難說了,但往後如何,那是你們祖孫倆的事情,至于說這河玉軍,我可以原樣不動的留給你,你要是這樣都握不在手裏,就怨不得我。”
王明遠重重的點了一下頭,“太守大人放心,王明遠定不負您與祖父期望!”
洛川輕輕颔首,又道,“你如今,不過是個都尉,至多領兵五千,但稍後趙叔叔會派人來,讓你優先挑人,”他頓了一下道,“不光是挑軍候,還可以讓你挑到百将,我要你手裏頭的這五千人,不光聽話,而且能打,此番南下河玉城,你要是這一支河玉軍裏軍功最重者,可能做到?”
王明遠重重的一拳敲在左胸,隻答了一個字,“能!!”
“好!”洛川扭頭去看王明遠的側臉,相比月前初見,此時的年輕人臉上,已有了風雨吹拂得滄桑沉重之感,“稍後,我曾經的親衛統領會來河玉軍中任職裨将,我不知道你王家的人在這一群軍候之中占了多少,但我對你的要求是,這一支軍隊,要完完全全的聽話,如此,則在戰後,剩餘兩個都尉的人選問題上,我給你一次直接與我說話的機會。”
王明遠保持着行禮的姿勢一動不動,“屬下,遵太守令!”
洛川點了一下頭,轉身走出兩步之後停下,“明遠,我此番南下的終點,不是河玉城外,我要兵至三關,掃平河玉城全境,要讓南夷三年内不敢扣邊,讓河玉城百姓可以安心返鄉,這其中的每一點,都很難,我希望你在其中能做很多,更多,這是我給你,更是給整個永昌王家,去往離城的,唯一的一條道路。”
王明遠一時間沒有想明白洛川最後這一番話的意思,另一邊洛川卻已經回到大黑馬身邊,翻身上馬,領着百騎離郡輕騎與百餘望川劍修飛奔而去。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兩個自河玉城時就不離不棄跟在王明遠身後的軍侯來到他身邊小聲問起,王明遠才忽的醒轉,他伸手重重的在兩個軍侯的肩膀上拍了拍,然後從兩人中間走過,大步返回軍營駐地。
隻留下兩個軍侯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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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名城西北方向,某條直通官家糧倉的主路兩側,大量的民居敞開了門戶,甚至于有些院落幹脆被拆掉了部分院牆,與相鄰的院子連成一片。
院子裏住着的,是早幾批被征召做勞役的人們,或者是早先來到此處,爲了一口飯吃不得不加入勞役的南面的流民。
院牆外面,街道邊的,就過于複雜了,沒有人說得清楚,他們有河玉城北上的平民,甚至于原本河玉城中的富家子女,也有未名城内外,在混亂中與親人走散的老幼,等到了這裏,除了他們自己,就再也沒有人知道他們原本的來曆了。
也沒有人關心。
街道旁,一個個棚子已經搭了起來,棚子下,到處都是衣衫褴褛面黃肌瘦的流民,他們一團團的聚着,有的富裕些,能戴個草編的鬥笠,渾身上下除了身上穿的衣服,還能額外在懷裏抱個扁扁的包袱,有的寒酸些,甚至于遮蔽上身的衣服都不知去了哪裏,露出一根根肋骨,唯獨還能在手上捧着的,大概就是個破碗,或者空空如也的爛籮筐。
看起來,除了從城牆上擡回來的缺胳膊斷腿的勞役,他們就是最慘的一類。
可直到這一日下午,他們才知道,遠比最慘還要更慘的,是什麽。
那是一群幾乎人人手持木棍拄地行走的人,木棍上鮮血凝固,身上衣服上濕漉漉的黑灰一片,黑漆漆的,看着十分滲人,可更滲人的,則是他們的臉,那是一張張髒污得無法看清面目的臉,唯有一雙雙眼睛,白而無神,明明麻木至極,卻偏偏能被四下裏一點點聲響,驚得一下子豎起手中的木棍來打。
這群人裏,幾乎沒有老人,很少還有孩子,女人也并不多,留下來的個個帶傷,盡是壯年男人。
如同驚弓之鳥。
仍是那個每日裏要帶着兵來主持施粥的高大将軍帶着他們到來,安置在這條街北面些的地方,一個距離這裏不算很近,卻也可以的位置,然後,除了開始的時候似乎有些動靜,很快,那裏便是一片死寂。
好像高大将軍不是帶着他們去那邊落腳,而是成排成排的砍了腦袋。
但,這裏是沒有好奇心的,沒有多少人有多餘的力氣去關心其它的事情,他們隻是覺得,如果那些人真的是被砍了腦袋,倒好了,因爲從糧倉裏運出來的糧食,恐怕不會因此變得更多。
果然,沒有過了多久,等到日頭西斜,距離糧倉最近的那些人就發現,這一日從糧倉裏運出來要送去大院裏煮粥的糧車仍是三輛!
于是乎,一場迅速席卷了未名城西北的混亂便不可抑制的爆發了!
前一刻還好像餓殍一般斜靠在某個角落裏的人,忽的就活了過來,甚至于不知道旁人爲什麽要跑,就跟着不要命的往煮粥的大院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