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軍大軍此次南下,趙無忌爲保糧草充足,在大軍護送之下,一次性就運足了二十萬石糧食,爲此,即便有從雲百樓那裏扣下的車架,額外需要動用的勞役也近十萬之巨。
十萬人裏驅趕牛馬糧車的在前,手拉糧車的在後,行走于官道之上的隊伍速度尚且可以,爲了保證運糧隊伍不至于拖曳太長而被迫行走在荒原之上的,其速度就實在難以言說,坑坑窪窪,高低不平,哪怕趕車的也都是經驗豐富的,也難免不一時就有陷入坑裏需要人推拉出來,十分麻煩。
好在日漸寒冷的氣候,将土地凍得堅硬,否則荒野上地軟難行,運糧隊伍一律行走官道的話,這一支隊伍的頭走到這裏,尾巴說不定還在沔津城外,那就更加麻煩。
可天氣寒冷帶來的另一個麻煩,來自于勞役。
這群逃難北上的勞役,多數是衣衫單薄的,一眼看過去,少有幾個穿得厚實,農戶們的冬天多數是要在屋子裏窩着過的,如眼下這般長時間在戶外行走,對他們的身體消耗過于巨大。
但戰争便是如此,沒有什麽溫情可言,哪裏的隊伍走得慢了,用不了盞茶的功夫,便要有跟随運糧隊伍一同行進的督運糧草的士卒過來呵斥,以至于脾氣爆些的還要甩起鞭子打上幾下,如此下來,整支運糧隊伍的速度才不至于太過拉垮,可在此過程中掉隊甚至偷偷逃掉的勞役,卻也不算少。
長路漫漫,一場本就不得已的行軍,好似無有終點的潰逃一般,狼狽而倉皇。
可未名城終究不遠,爲了得到一個短期内餐餐都能吃飽的活計,乃至于身在沔津的家人都能優先獲得糧食配給,多數人總還是吃得了眼下的這些苦。
畢竟就算再苦,又哪裏能苦得過從這條路上向北往沔津城逃的時候?
未名城近了,按照士卒長官們的說法,那座城仍舊在河玉城精銳的掌控之中,這種事情,給了許多人很大的信心,和指望。
對于多數人來說,他們的家在未名城以南,他們的田地在未名城以南,若是那些該死的妖夷這麽久了都攻不下一座未名小城,那這一次,那個年輕太守帶來了如此多的離郡精銳,甚至于離郡輕騎和撼山軍,總該可以将那些該死的妖狗重新趕回十萬大山裏去,如此,則隻要拼了命的熬過這個冬天,他們便能種下一季早熟的糧食,再加上山上摘得水裏撈的,一家老小就還有個活法。
可對于經曆過生死,甚至于已然失去了至親之人,或者幹脆就是九死一生從那座河玉城裏逃出來的,如今以這樣的方式重新南下,心思就要複雜得多得多。
那種怯懦的憤怒,恐懼的仇恨,或者掙紮的無力,和奢望般的報複,每每想起,都像毒蠍尾針一般刺紮着他們的心,沒有經曆過的人永遠無法感同身受。
未名城近了。
就在所有疲憊的人們心中燃起希望的時候,前方忽的遠遠傳來隐隐可聞的戰鼓聲,繼而是嘈雜的混亂的甚至于隔着遠空傳來的獸吼!
運糧隊伍裏幾乎是立刻的便有勞役開始逃跑。
處于隊伍外圍負責督運糧草的悍卒馬上便對這些逃跑的勞役進行截殺,鮮血濺射在土色的荒野之上,好像一朵朵刺目的紅花,真真實實的震撼着勞役們的心。
比耳中聽得獸吼聲的幻想更加可怕的真實,在起初的兩三波逃跑的勞役用生命驗證過後,絕大多數的人選擇了順從。
隻是運糧隊伍的前進速度終究是越來越慢,勞役們忐忐忑忑,眼睛和耳朵隻在遠方的戰場。
那裏的天空中開始墜落火焰和長河,混沌的氣勢狼煙一道道仿佛通天支柱,在他們看來,都像是南夷妖魔的模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荒野四下裏并沒有野獸出現,勞役們的心稍稍安甯,可無論督運糧草的士卒們如何咒罵或者抽打,朝着那一處戰場前進的運糧隊伍的速度卻是越來越慢,以至于到了最後,前面的隊伍看似還在前進,中部和後段的隊伍卻是已經停滞不前,于是乎,有了别樣心思的勞役便越發的多,血濺荒野的戲碼也越發的足。
等到整個運糧隊伍全都停下,前方的戰場上混亂依舊的時候,那支仿佛黑鐵叢林一般的黑甲軍便在一片煙塵之中,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他們軍陣齊整,氣勢如虹,玄甲配上黑色披風,讓他們看起來比岩石更加堅硬,那标志性的豎起的長槍之林,則隻是看着,就讓人有一種強烈的刺痛感。
太明強軍,人族名将陸東風的黑甲軍,就那樣從運糧隊伍的面前劃過,在無數勞役或麻木或驚慌的目光注視下,往北而去。
接着,北方,便也傳來獸吼聲!
這一次,野獸們瘋了一般嘶吼的聲音是如此之近,清晰的好像就在耳畔,隻是聽那聲音,便可以想象得到那邊的獸潮是何等的洶湧,數量是如何的龐大,以至于遠遠的看着那邊的荒原上蕩起的煙塵,一些從未見過獸潮的勞役就忍不住尿濕了褲子,四下裏,不管不顧就要逃離的勞役越發的多了。
而放棄了運糧隊伍外圍車架向内裏逃竄的勞役更多,他們瘋狂的擠壓甚至踩踏,引起的混亂比之斬殺外逃的勞役更讓督運糧草的士卒們爲難。
秋風蕭瑟,荒野之上到處是吓破了膽子的人。
然後,大地開始震動,馬蹄踏地和鋼鐵摩擦的聲音仿佛從四面八方傳來,勞役們驚慌失措的看向四周,捕捉着任何一點的風吹草動,才看到他們恐怕畢生難忘的景象。
就見運糧隊伍的後方,茫茫荒原之上,一支鋼鐵包裹之嚴密,甚至于遠遠超過方才那支黑甲軍的悍卒,正朝着他們所在的方向踏步而來,他們甲胄鮮亮,氣勢雄渾,以至于遙遙看着,仿佛空氣都爲之搖擺!
而在運糧隊伍的前方,則是那一支大陸聞名的離郡輕騎,他們一個個血染戰甲,殺意如潮,好像一團跳動的鮮血,亦或者火焰,震得人心髒都爲之停擺!
遠遠的,便有一道威嚴的聲音自離郡輕騎的方向傳來,“主戰場勝局已定!獸潮餘孽不足爲慮!運糧隊原地休整,違令者,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