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說,守着一座雅水,連通三窮郡與三富郡乃至于江州各郡,這古城也該是一座頗爲繁茂的大城,可事實上,這裏卻從來不是安陽郡發展的重心所在,甚至于,因爲距離興城太近,從興城出發的船隻甚至都不必在這裏過多停留,而廣郡方面的船舶又經甘水而入雅河,直接便跳過了古城,種種原因加在一起,便造成了這裏并不富裕的結局。
不富裕,便聚攏不來商賈富戶,更不必說達官顯貴,再加上它距離大古山脈北部太近,又地處“偏遠”,乃是安陽郡除了南口城和雙龍城以外最貨真價實的邊城,地勢狹小,相鄰的又是窮郡,是以不說商貿繁榮,便是農牧都算不上繁榮。
人口少,又沒有什麽錢賺,若非這裏還長期駐紮了一支從來不缺了饷銀的邊軍,隻怕維持一座大城的體面都成問題。
這一日日頭大好,古城裏大街小巷都多見行人行走,城牆上,一隊精銳正在巡視,爲首一人十分年輕,他目光淡漠,眉頭低垂,天生帶着貴氣,身穿亮銀铠甲,脖頸兩側一直延伸到肩頭後背,是一塊銀白色的細膩皮毛,柔順異常,看着就非凡品,正是洛川曾在懷城酒樓上見過的,與魏長河同行的安陽郡公子,晏拙。
相比較那時而言,此時的晏拙明顯更加沉穩,渾身上下有一種不能言說的變化,好似一個長期在後方訓練的新兵,一朝上了戰場,見過了血一般。
他自北城牆起,一路向東,又經南城牆,直到下午,才來到西面,在這裏見到了另外一個人。
那人金盔金甲,金色披風,腰間一柄金劍,便連那劍頭的劍穗都是金色的,在西斜陽光的照耀下,顯得異常富貴。
晏拙快步來到那金甲将軍的身後,抱拳行禮道,“屬下晏拙,拜見白将軍!”
那金甲将軍聞言轉過身來,露出一張并不如何顯老的紅潤臉龐來,見晏拙行禮,笑着伸手将他扶了一扶,道,“公子不必多禮,又去巡視四邊城牆了?”
晏拙點頭。
金甲将軍颔首贊歎道,“你還是更像你的外公,好,很好。”
晏拙看向西方,除了那一條蜿蜒往西的雅水,以及河畔一些遠遠近近收拾篩網的農戶,就隻是荒原一片,“将軍,昨日城内有刺客刺殺于你,屬下正要前往之時,将軍傳令各軍堅守不動的軍令便傳來了,屬下就不曾派兵,今日得見将軍無恙便也放心了,不過将軍可将那刺客拿下,探明身份了?”
金甲将軍搖了搖頭,“那刺客至少有六境巅峰的實力,且一擊不中,便即遠走,如今我安陽郡的強者多在南疆一線,咱們這裏沒有上三境強者坐鎮,對于這樣的刺客實在也沒有太好的辦法,隻能小心防備些罷了,至于說身份......”他哈哈一笑道,“那刺客背後的人,應當想要讓我們以爲,他們是廣郡的人。”
晏拙看向金甲将軍,“雲百樓在興城駐紮了不少軍隊,明顯心懷鬼胎,再加上廣軍水師,以及他身邊常伴的上三境強者和那個陰靈,這一場刺殺的背後之人,也未免就不能是他!”
金甲将軍微笑着看向晏拙,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完全沒有将面前之人當成一郡公子來尊敬的意思,說出來的話更不客氣,“公子,行軍打仗,總還是要基于事實來做判斷,事情尚未查清,便将屎盆子扣在什麽人的頭上,那是要被暗地裏的人牽着鼻子走的。”
“将軍教訓的是,”晏拙拱手爲禮,說出來的話卻沒有虛心接受的意思,“可如今咱們不是查不清事實嘛,概要小心防備着的,就該多加上一份小心。”
金甲将軍聞言也不惱怒,而是慨歎着伸手指了指晏拙,笑罵道,“你啊你啊,才誇你更像你的外公,你就又現出原形來了,你外公遇到這樣的事情,會這般沉不住氣嗎?”他看向西方輕歎一聲,“雲百樓是在興城投入了很大兵力,也定是要在這一方小天地裏鼓搗出一些事情的,我們應該小心應對,沒錯,可在确定了他的真正意圖之前,我們能貿然做些什麽?做什麽都是冒險,都有可能落入對方的圈套之中。”
他見晏拙面上不以爲然,便又道,“而且,他這一次想要鼓搗出來的事情,明眼人都看得到,十有八九,是沖着南面或者西面去的,如今的西南漢州,隻餘離廣二郡與我安陽,如今的安陽郡你也知道,可輕易與離廣二郡交惡否?!萬萬不能!”
晏拙皺眉不語。
金甲将軍斜瞥了一眼晏拙的表情,面上亦有冷色,“如今那離郡太守,一意孤行要去收複河玉城,河玉城已然落入妖夷手中,豈是那麽容易收複的?便是十大名将之一的陸東風去了,隻怕也唯有望城興歎,何況他還不曾帶上陸東風,小娃娃一個,大敗而回根本難免。此次聯軍,我安陽郡雖不曾派兵支援他這抗夷壯舉,但若他一朝兵敗,雲百樓自興城發兵南下之際,我等兵出古城,威脅廣郡後路,迫使雲百樓退兵,已算是對得起他這份抗夷之心了,還要如何?”
晏拙冷淡回望,道,“将軍大人的意思是,我們不與離廣二郡之中的任何一個交惡,也不與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交好,此番離郡南下抗夷我等袖手旁觀,他日我安陽郡南下抗夷,離郡或者廣郡,可會有人爲我等派出一兵一卒?!白将軍可别忘了,如今的離郡與廣郡,可都與我安陽郡......接壤了!”
那金甲将軍聽了晏拙的話,心中忍不住一驚,面上卻故作輕松,苦口婆心道,“公子,這幾日,我每一日都能收到太守大人從元北城發來的信箋,你當知道,你急,太守大人更急,可太守大人派我前來古城坐鎮,是要我們主動出擊去與廣郡厮殺個你死我活嗎?不是,他是要我們先看看局勢會如何發展,再下結論的。如今,西線平安,離廣二郡尚未撕破臉皮,你我便是在這裏将道理講上一天一夜,又能有個什麽結論?何況如今局勢一片混沌,事實不清,就像昨日的刺客,你就能一定說得準,其背後的人,不會是那個年紀輕輕卻心機深沉的離郡太守?!”
晏拙再度不語。
金甲将軍見他不說話了,複又笑着湊近了些,“公子不必煩憂了,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我安陽郡這一次注定是要作壁上觀,無論置身事外也好,或者仍舊免不了下場演上一段,終歸不會有太大損失,你且寬心就是,我聽說世子再有兩日便也到了古城,屆時你們兄弟好好聚聚,也好放松心情。”
晏拙面色微動,驚訝問道,“大哥要來古城?如今白将軍已來了古城,大哥不應當坐鎮安城的嗎?”
金甲将軍見狀擺手道,“哎,安城事務總還是要送去元北城由太守大人親自處理的,哪裏需要你大哥坐鎮,至于說其它的,隻要我等邊疆無事,安城能出什麽事?他要來古城,也是爲了看你,你們兄弟許久不見,總該是有許多話說的。”
晏拙點頭,而後行禮退去。
而在他身後,金甲将軍面上的笑容漸漸散去,良久,才輕輕的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