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花語始終沒有醒來,被千雪載着禦劍于低空飛行,也沒有先一步返回,隻是在離郡輕騎頭頂上跟着。
洛川明顯心事重重,一路上沒有開口。
就在他身邊一騎的蘇一鳴見狀問道,“太守大人見過雲百樓之後,以爲他廣郡此番與我離郡聯軍南下,打得什麽算盤?”
洛川收回思緒道,“雲百樓這個人的心思,實在難以捉摸,我隻知道,當我說,若我成功收複了河玉城,廣郡将要如何的時候,他挪開了視線,”他稍稍皺眉道,“可當我說起離廣之争當堂堂正正的時候,他又可以将後背對着我,說如此才對得起我們兩代人的情誼......至少在這件事情上,雲百樓也當是有一些糾結的。”
蘇一鳴将洛川話裏的意思反複品了品,才并不确定的接口道,“若雲百樓隻是對河玉城之歸屬有所糾結,則意味着他在益城和照水城上的态度是明确的?”
洛川道,“如今的永昌,不過三城之地,他雲百樓拿了興城,我沒有搗亂,我取了益城和照水城,他也應當能夠接受,畢竟這兩座城可與興城不同,雖也有永昌孟氏的九百載積累可以貪圖,可到底是要因此直面南夷的亂戰之地,再加上數百萬流民嗷嗷待哺,和其中不可說的龌龊,這筆買賣于我離郡而言到底是賺了還是賠了,尚且難說,他雲百樓幹幹淨淨的得了一座興城,卻是穩賺不賠的。”
“可若是收複了河玉城,則情況就又不相同了,”洛川看向南方,數百裏之外,便是那座他曾去過的河玉城,“想要收複河玉城,必是一場大戰,無論我們還是南夷,都将必然的損失慘重,此後,若是我們能夠得勝,就算河玉城下的大陣難以修複,我在想,南夷恐怕短時間内也不會再在這個方向挑起如此規模的戰争,若是如此,則我離郡便得了那喘息之機,至少河玉城以北的大片土地,仍是可以耕種開墾的良田,不但北遷流民的問題大部分可以解決,他們的存在還成了稅糧增收的一部分,同時,沒有了南夷之禍的益城,也将得到快速恢複,成爲我離郡在群山之外最重要的支撐之地,并與通倉和鄭倉城一起,對興城形成夾擊态勢。”
蘇一鳴看向洛川,“可想要收複河玉城,确實極其艱難。”
“是啊,”洛川道,“所以我才更加相信雲百樓,是要在河玉城這件事情上與我賭了,”他擡起頭,看到天空中一輪明月,彎彎的挂在那裏,即便日耀,也不能遮蓋它的光輝,“若我可以收複河玉城,那自然如方才所言,是利大于弊,得大于失,可若我不能收複河玉城,則益城、照水城一線,就是防禦壓力絲毫不下于安陽郡雙龍城元河一線的戰亂之地,尤其是那照水城,天知道往後每年,要往進填多少人命。”
蘇一鳴道,“所以這一場賭,到底還是他雲百樓的赢面更大,”他頓了一下又道,“可以雲百樓的性子,若是賭輸了,恐怕不能坦坦蕩蕩的認了,必然會在後面搞些動作,便就算是他赢了,恐怕也未見得就能老老實實的待着,不趁機從我離郡身上撕下一塊肉來,都對不起他的那些罵名。”
洛川看向蘇一鳴道,“所以洛某其實是想讓蘇先生再辛苦一趟的。”
蘇一鳴腦子裏飛快的将離郡如今周邊各方的情況轉了一遍,就有些恍然,将聲音送入洛川耳中問道,“青郡?!”
洛川颔首将聲音送入蘇一鳴耳中,“青郡,”他松開一隻握着缰繩的手,用馬鞭指了指北方,“雲百樓将廣郡精銳集結于興城,先前大軍東征柳城、素城,如今疲敝之師尚未回返,則廣郡舊地腹心處防備力量必然不足,我倒沒有貪心到讓陳敬之和李牧趁勢奪了哪座城,但騷擾疲敝,乃至于做出奇襲錦城的姿态還是必要的,若我等如此作爲之時,青郡能夠隔岸觀火,而雲百樓不能确定我這個瘋子的胃口,再加上古城還有晏拙他們虎視眈眈,則無論河玉城能否收複,興城方面給我們造成的威脅就還可控。”
蘇一鳴點頭,又問,“若那青郡太守的野心足夠大......?”
洛川哂笑道,“這麽些時候了,連個渡江北逃的柳飛絮都解決不了,他有什麽資格支撐更大的野心?!”說到這裏,他便也明白了蘇一鳴的意思,“青郡被金城郡奪了渭水以北的兩城之地,尚且不願渡河去奪回來,過漢江南渡,還是太難了些,但你可以與他說,無論他想借着柳飛絮的事情往西去圖巴海郡,又或者有心去京州摻和一腳,此番恩情,我當原樣回報他一次。”
蘇一鳴這一次沒有再問什麽,隻是朝着洛川拱手,而後便招呼了金爺,兩人兩騎脫離了離郡輕騎的隊伍,朝西北去了。
洛川看着蘇一鳴兩人離去的方向,許久,直到再也看不見了,才收回視線。
總是一下一下朝天空中瞄的思齊,順着洛川的目光去看,而後随口道,“蘇先生和金爺,可真是勞碌命,這才剛回來幾天,就又被你指使出去了。”
洛川道,“縱橫謀主,不去縱橫天下,還謀得什麽?”
思齊聽不明白,隻是再一次擡頭去看天上那一道淡藍色的光,“公子,你說花語這一次......沒事吧?”
“千雪方才已經說過了,性命無礙,”洛川便也忍不住朝天上看了一眼,輕聲道,“隻要性命無礙,其它的什麽都能養得好的。”
思齊“嗯”了一聲,喃喃道,“這一下,她也總該能回離城好好歇一歇了吧......”
洛川的心思明顯不在她的身上,并沒有回答這個不像問題的問題,而是扭頭看向另一邊跟上來的一騎,正是影子,“往離城發的信息可傳出去了?”
影子點頭,“隻待周大人将離城那邊的事情安頓好,便有人護送他禦劍而來,最遲不過後天上午,便能抵達通倉。”
“好,”洛川又道,“給窦大人和羅将軍去信,将事情說清楚。”
影子點頭。
洛川想了又想,喃喃自語,“能做的都做了,”他扭頭看向四周的荒野,又道,“能做的,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