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一場大起大落的安南大會在興城落幕以後,這座城便重新恢複了往日的安甯,大街上不再随處可見穿了各色道袍的道士或者手段詭異的修煉者,而是車水馬龍,仍舊是當初那座商貿往來的凡人的繁榮大城模樣。
人們行走在大街上,看到的還是商賈百姓,往來車馬,隻有偶爾看到某處倒塌重建的房屋院牆,又或者城牆内外修補裂縫的工匠,才能記起,當初發生在這裏的事情,是真實的發生了,而不是假象故事。
當然,能夠證明這一點的,還有那一塊至今立在暑宮門外,刻滿了名字的論道石。
可唯有極少的人能夠知道,這座興城,其實是在肉眼可見的衰敗了。
城中真正立足超過百載的商賈大戶,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一家家的搬走了,又或者是在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陸陸續續的搬走了他們百多年積累的巨大财富。
興城内裏的宅院房舍,或者周邊不少隸屬于權貴人家們的土地,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以一個遠低于以往的價格,更換了主人。
哪怕城内的商鋪,因爲如今離郡重新通商,又有來自離郡的人們将空餘的鋪子盤下,經營起來,往來興城碼頭的商人重新增多,也無法掩蓋這座城的虛弱,以及它的虛弱之下,越來越多失去了寄生生計的人們,從更高一級的區域滑落,最終彙聚到這座城的東南一角,
或者說如今已經相當具有規模的一大片區域——貧民窟。
貧民窟,仍舊是窩棚如海的模樣,隻是如今生存愈發艱難,每個窩棚裏面能夠擠下幾個人,就是誰都說不好的事情,貧民窟裏最醒目的,也仍舊是那座灰牆灰瓦的院子,可自打安南大會以後這座院子短時間裏更換了好幾個主人以後,這裏便成了任誰都不會羨慕的壞去處。
即便過得再清苦,終究還是留有命在更合算些。
不過如今這座院子的主人,卻是個有些了不得的女人,名叫廖三好,尋常人尊稱其爲三娘。
這廖三娘不但在幾個月前青牛幫那一番巨大的變故之下活到了最後,甚至還在據說與她關聯極深又短命的第三任青牛幫幫主死後,坐上了青牛幫第四任幫主的寶座,至今已有數月,似乎是将這寶座坐實了一般,加上她背後似乎存在的某些大人物的身影,讓她在貧民窟裏的聲望,倒是越來越隆,隐隐有了比肩牛老大時候的威勢。
嚴格來說,如今的青牛幫,僅以人數論,已經是事實上比牛老大時期更加龐大得多的幫派了,不但貧民窟裏的一切都由青牛幫說了算,就連興城大街小巷的流民乞丐的地盤,都成了青牛幫的管轄,沒有青牛幫的安排就随意端了個破碗沿街乞讨,那是注定無法在興城活得太久的。
這一日,天空陰了一整天,等到入夜,整座城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尤其是根本沒有一點燈火的貧民窟,更是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
等到混混沌沌夜色已深,微微泛着些光的灰牆院子,一個不起眼的後門才悄然打開了一道縫隙,一個黑漆漆的人影一閃身出了院子。
這人似是對這貧民區十分熟悉,隻是矮着身進入幾個臨近的窩棚地下,很快便消失在這一片窩棚的海洋裏,再出現時,已經距離那灰牆院子極遠,到了貧民區的一處邊緣。
這裏連通着一處僻靜的小巷,人影小心的看看四周,見一片漆黑之中寂靜無聲,才忽的一個加速跑入那小巷。
人影腳步輕盈,一路深入,直到某個時間,始終将一隻手輕觸在濕滑牆壁上的人影才忽的止步,小巷前方出現一個丁字岔口,一個提着小小燈籠的嬌小身影從那路口拐角處走了出來。
兩人漸漸走近,借着這一點點光芒,兩人看清了彼此的樣貌。
一路遠來潛入這裏的人影,正是穿了一身黑衣的青牛幫幫主,廖三好。
另一個,則是一身破爛麻衣,渾身上下盡是灰土,甚至于頭上臉上都抹了髒污,看不确切面目,隻隐約看得出來,是個少年。
但廖三好卻立刻便将來人給認了出來,飛快的雙膝跪下,可還不等她開口說話,她的身後便傳來兩記重物墜地的聲音,将她驚得一個激靈,回頭去看。
就見一個渾身上下包裹在黑色緊身衣裏的高挑黑衣人,正輕輕的拍擦
着手,好像什麽東西弄髒了她,而在她的面前,兩個同樣身着黑衣的男人已經沒了面巾,分明已經失去生機的眼睛死死瞪着廖三好,不能瞑目。
廖三好頓時一驚,回頭朝着提了燈籠的少年磕頭,聲音微顫道,“大人,這些人不是小人的人......”
“自然,”少年微笑開口,卻是個清清脆脆的女聲,仔細去看就能發現,這哪裏是什麽少年,分明是易容裝扮作流民乞兒的少女,殷花語,“一個煉氣三境的修士,一個龍象三境的武者,哪裏是你區區一個青牛幫養得起的,起來說話。”
廖三好聞言沒有半點猶豫,飛快起身,垂頭而立。
花語将燈籠擡到面前,輕輕一吹,将其中燭火吹滅,而後淡淡問道,“前些時候傳信于你,讓你派人盯着些将軍府邸,怎麽樣,發現咱們這位興城将軍可有哪些有趣之處?”
廖三好飛快道,“回禀大人,興城将軍宋甯山,日子過得十分規矩,既不去聽曲狎妓,也不去訪友飲酒,每日裏隻去三個地方,一個是将軍府邸,二個是軍營駐地,三個則是一個叫做安甯軒的酒樓吃飯,将軍府邸的人也不活躍,除了府内下人進進出出買些吃穿用度的,女眷基本也是不出門的。”
花語一笑,“這年頭,如宋将軍這般自律的官,可不好找了。”
廖三好沒有接這個話題,而是補充道,“不過,前幾日,将軍府邸
卻是接待了一位客人的。”
“哦?”花語看向巷子盡頭,渾不在意的随口問道,“什麽客人?”
廖三好有些不确定道,“下面來報的也沒有說得清楚,隻說晚上,是個商賈模樣的男人,一個人來,一個人走,前前後後也就待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
“商賈之類,”花語淡淡道,“實屬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