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是什麽人?從哪裏來的?”爲首一個大胡子問道。
喬達摩迎上前道:“我們是從孔雀城附近的村莊來的,水淹了田莊,逃到這裏來讨口飯吃。”
幾人在船上商議過說辭,說是來做生意不是很合适,哪有做生意的人乘坐小漁船的?而且還帶了個孩子。最好的說法還是流民,幾個人在船上生活了好多天,又在珍珠島上争鬥一番,加上穿着褴褛,蓬頭垢面的,确實很像是災民流民。
大胡子守衛上下打量了一番,問道:“怎麽沒有女人?”
喬達摩回道:“我們一家走散了,我們幾人都是兄弟。”
年齡最大的目連三十多歲,“最小”的悉達多十多歲,确實像是兄弟一家。
大胡子守衛又看了看幾人乘坐的小木船,确實不像做生意的,便問:“入鎮乞讨要交稅,你們五個人,四個成年男子,一個小孩,就算四個半,要你們四個銀拉紮達吧。”
這真是獅子大開口,五個人要四個銀拉紮達?
薩拉姆邦産翡翠,産銅,但金銀屬于稀有物,一個銀拉紮達,足夠一個普通人家購買一年的口糧。
因爲水災物價一直在漲,金銀更是稀缺,普通人哪有銀子?
喬達摩道:“這位大人,我們要是有四個銀拉紮達,又何必出來乞讨呢?”
其實喬達摩身上是帶有銀拉紮達的,出翡翠城時賄賂守衛武士用了一個,還有好幾塊,加上金古斯塔,着實是一筆巨款。
但這樣一筆巨款,總不能在幾個守衛身上浪費掉吧。
大胡子守衛也覺得喬達摩等人拿不出,道:“沒有銀拉紮達也行,到商會可以兌換。你們身上總有值錢的東西吧?寶石,草藥,或者地契什麽的,拿去換了,說不定還有結餘,不用乞讨了。”
幾人萬沒想到,出來乞讨還要先交錢才行,可乞讨的人又哪裏會有錢呢?
沒有錢,就隻能去商會做抵押、典當,而大部分失地的農民最值錢的東西就是家中的地契。
可一旦把地契給典當掉,家裏的地可就沒了,他們就會從吠舍農民,淪落爲首陀羅的奴隸,甚至是達利特賤民。
喬達摩不想再和這幾個守衛浪費時間,他眼神示意了一下匡樓,匡樓便迎上前去,施展了迷魂咒,幾個守衛很快短暫喪失了心智,不僅不記得這五人來過,還把最近鎮上的情況一五一十的說了。
問完話,幾個守衛迷迷糊糊地離開了這片碼頭,去别的地方巡邏了。
擺脫了幾個守衛的糾纏,喬達摩分配了一下任務。
五個人一起目标大太引人注意,所以分頭行動。
喬達摩和阿那律、悉達多三人一起,目連和匡樓一道。
目連、匡樓去鎮子的東市購買給養,他們離開南石後要走水道繼續往南前往高井城,在綠鏡湖上的幾天已經把幹糧都吃完了。
喬達摩三人則去西市,西市是交易翡翠、珠寶、草藥等名貴物品的地方,喬達摩想買一些苦西梨草以及其他草藥帶在路上備用,目連和阿那律要修行的話,少不得要用苦西梨草。
路上,喬達摩想起剛剛匡樓告知自己的話。
“幾個守衛說,翡翠城傳來消息,有薩姆教教徒發動叛亂,薩丁神廟遭到攻擊,傷亡慘重。太陽神降臨,平息了叛亂,現在薩丁神廟由傩雲大祭司接管,未來太陽神廟會再派僧侶過來。至于桑傑上師,沒有得到他的消息,尊者您的失蹤,好像也沒有人在意…”
喬達摩心想,本來以爲自己好歹能混個賞金什麽的,結果神廟那邊對他的失蹤似乎毫不上心。
想來也是,他不過是個古魯,雖在翡翠城聲名大噪,但也隻是一時而已,消失了人們的日子照常過。
但桑傑上師讓他離開絕對是正确的,若沒有上師的庇護他不會那麽容易離開翡翠城,而一旦等到太陽神廟的人接管薩丁神廟,喬達摩的處境必将極其兇險,因爲他根本通不過神靈的辨識儀式。
現在的喬達摩就算暴露了身份,他也還是安全的,甚至因爲婆羅門的額頭印會受到優待。
無論喬達摩是不是《诃利經》上記載的覺者,他反叛神靈的事業,已經是回不了頭了。
他原本隻是想在這個異世界生存下來,但這個世界諸多地方令他不适,在垃圾場菩提樹下,他空蕩的内心升起的第一份情感:悲憫,讓他無法看着這裏的人民繼續這樣生活下去。
既然有人認爲他是覺者,那幹脆,就做個改變世界的人吧,這個世界,真有夠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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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經常執行宵禁的翡翠城不同,南石鎮夜幕降臨還是相當熱鬧,雖然名字爲鎮,規模已接近一座小城市,這裏是薩拉姆邦南部非常重要的貿易中轉站。
高井城的鹽和孔雀城的銅礦,都要經由南石鎮運往翡翠城。這裏還常有阿茲人出沒,帶來南方森林裏各種草藥,以及薩丁神廟最需要的苦西梨草。
三人行走在去往西市的路上,喬達摩注意到這裏的道路以紅磚鋪設而成,相比那種泥濘的土路,顯然要幹淨整潔許多。
就算是翡翠城,除了上城區和中城區部分地方,大部分街道都是原始的土路,下雨天泥濘,晴天塵土飛揚。
能鋪設這樣的紅磚路足以說明南石鎮是個富足的城鎮,畢竟這裏貿易發達,靠收商稅就是一大筆的收入。
可是與幹淨整潔的街道相互映照的,在路旁卻有很多衣衫褴褛的人在乞讨。
他們蓬頭垢面,穿着破爛,赤着腳,三三兩兩聚在街邊牆下,眼神無助地望着路人。
偶有好心的人給一點吃的,他們伸手接過吃一點,不争不搶,吃完等着下一個路人的恩賜。
在翡翠城喬達摩也見過乞丐,但數量很少,不是因爲翡翠城富有,而是大部分窮苦人做乞丐的機會都沒有,他們會被編爲達利特賤民,是要做苦力的,比乞丐辛苦得多。
南石鎮的這些乞丐大部分都是吠舍,是南石附近村莊的農民。如果水退了能回家,他們就還是吠舍。一旦水不退,回不了家,成了城鎮裏的流民,有點手藝的就是首陀羅,不然就是達利特了。
當然,更糟的情況,就是水退了,他們也回不了家,因爲無家可回。
喬達摩問悉達多,“悉達多,雨已經停了一段時間了,爲什麽水還一直不退?”
從喬達摩降臨這個世界開始雨就停了,到現在已經月餘,再大的水也該退了。
可是綠鏡湖的水位卻一直居高不下,淹沒的村莊依舊沉在水底不見天日,這些農民無法回家就隻好滞留在城鎮中乞讨爲生了。
這個世界沒有強有力的中央政權,城邦各自爲政,自然是不會有什麽赈災舉措的。
想到剛剛在碼頭遇到的守衛索要銀拉紮達,鎮上這麽多乞丐,要收多少銀拉紮達?要賣掉多少地?這麽多人,就沒有人反抗嗎?
可是喬達摩看這些乞丐流民們似乎并沒有鬧事的想法,聚在一起隻是等好心人給點吃的。
悉達多回答喬達摩的問題,道:“聽說去往高井城的那條河道被塌下來的巨石給堵住了,到現在也沒有疏通,所以到現在湖水水位還是不退。”
“原來是這樣,那我們要去高井城,水路豈不是不通了?”
“先走水路再走岸上走吧。再說了,就算水退了,這些人估計也是回不去的了。剛剛您也看到了,入鎮就要收銀拉紮達。他們爲了口吃的,隻能把房屋、田地的契約低價賣了,回去了也是做佃農。不肯賣的,也由不得自己,沒錢就沒法在南石鎮乞讨。至于賣了地的人,因爲糧食價格飛漲,換到的錢也很快會用完,還是隻能乞讨。”
悉達多看起來隻是個十多歲的孩童,實際上經曆豐富,見多識廣,相比匡樓的書本知識豐厚,他顯然在風土人情上更勝一籌。
就在這時,喬達摩看到有兩個城鎮守衛擡着一具餓得幹瘦如枯骨的屍體經過,直接将他扔進了水渠中,随着水流沖到大綠鏡湖當中。
“這些人,真的甯願餓死都不會争取一下嗎?”喬達摩心想,換成地球上的中國,肯定已經有人開始聯絡造反搶糧食了。
天災之後農民失地,賤賣土地,地主一邊買地一邊囤糧擡高糧價,讓更多的農民破産、賣地,最後淪爲流民或者佃農,土地兼并,進而天下大亂……
但在無垢世界,因爲有宗教的存在,人們的忍耐力特别強,尤其是那些生性質樸的吠舍農民,甯可餓死也不願反抗。
因爲死了入輪回,說不定能投個好胎做高種姓,可比活着要強。
如果反抗刹帝利,被婆羅門祭司鎮壓,是要永世不得超生的。
三人看着這一路的乞丐流民,走到了西市,這裏乞丐就更多了,城鎮的商貿中心一半做生意的,一半要飯要錢的。一半衣着華美,一半衣衫褴褛。一半燈紅酒綠,一半餓死路旁。
西市南來北往做生意的人,除了薩拉姆邦的商人,還有來自曼尼邦的,他們大多穿跨肩的長袍;有來自達坦邦的,他們的顯著特征是腦袋上盤着的頭巾;有南方森林裏的阿茲人,他們的成年人都會在臉上刻有紋身;悉達多指了指一個大胡子,說這人肯定是從東方淨琉璃世界來的,因爲他穿的鞋子很特别,袍子特别寬大,據說因爲東方淨琉璃世界海島衆多,這樣的衣服脫下來可以當船隻的風帆……
喬達摩腦海中不禁想起穿紅袍的優缽娜,她就是從東方淨琉璃世界來的,什麽時候自己才能見到她呢?
有悉達多這個熟手帶領,三人很快在市場上購買到了想要的東西,從一個阿茲人那裏買了一大捆苦西梨草,買了一些提神用的血薄荷,防鳄魚的冰粉草,防蚊蟲的香葉,喬達摩看到幾片新鮮葉子,也是阿茲人弄來的,說放在嘴裏嚼很刺激。
喬達摩拿起來聞了聞,心想這不是煙葉麽,這個世界煙草并不流行,這可是個好東西啊,于是用了一塊鹽巴,給買了下來。
置辦好了東西,想目連和匡樓東西應該也買的差不多了,趁早回船上,休息一晚明日準備啓程。
這時,西市的中心街口突然傳來一陣凄厲的哭喊聲,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喬達摩朝着街口望去,好多人在聚了過去,好奇發生了什麽。
“悉達多,你去看看發生什麽事了。”
“是,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