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達摩的肚子咕咕叫了起來,他覺得自己在阿賴耶識中沒有呆多久,沒想到現實中都過去半天了。
船艙裏,匡樓、悉達多睡着,目連在船尾劃船,船頭坐着阿那律領航。
“尊者,你醒了!你終于醒了!”目連見喬達摩活動身體,放下船槳沖到船艙裏道。
“什麽叫終于醒了,我不過睡了半天而已。”
“什麽半天而已,都過去兩天了!”
“什麽?都…都過去兩天了?”
“是啊,今天是太陽月的初四了,你看,我們的船已經行到大綠鏡湖的航運水道,四周都是船。”
原來外面那些點點燈火是船隻的航行燈。之前在小綠鏡湖他們沿着西邊的湖岸走,遠離了正常的行船航線,沒有遇到什麽船。
進入大綠鏡湖後,朝着東南方向航行,航行了一天一夜進入了大綠鏡湖的航運線,去往南石鎮。
喬達摩活動了一下,難怪身體如此僵硬,腹中更是饑腸辘辘,原來這一睡就是兩天。
吃了點幹糧喝了點水,喬達摩來到船頭,不遠處能看到黑壓壓的船影,都是身形龐大的運輸船,它們從翡翠城出發,到南石鎮收貨。
阿那律“見”喬達摩醒了,道:“尊者您醒了。已行至一半,再過兩日一夜,就能抵達南石鎮了。”
“嗯,我睡下這兩日,有什麽異樣嗎?”喬達摩問道。
他所說的異樣,當然是指悉達多,喬達摩對這個老狐狸還是懷有警惕之心的。
“沒有異樣,他很聽話。”阿那律回道。
阿那律心中對悉達多懷有恨意,當初若不是桑多将他掠走用作奪舍術的實驗,阿那律的眼睛也不會瞎掉。
更糟糕的是,因爲奪舍術的原因,阿那律的阿賴耶識出現錯亂,他腦海中時常閃現自己原本不存在的記憶。
那些記憶明顯是桑多留下的。腦子裏有别人的記憶,可不是什麽愉快的事。
喬達摩轉頭看了看還在船艙中熟睡的悉達多,從模樣看分明是個稚嫩單純的孩子。
“阿那律,如果回到雪山城,你想奪回王位嗎?”喬達摩問道。
“王位?我…不,我對王位已經沒有興趣了,我隻想跟着尊者修行。”
“你想複仇嗎?”喬達摩又問。
阿那律猶豫了一下,握緊了手裏刀,又松開,道:“我在翡翠城曾聽一位古魯說,人與人之間的仇怨,循環往複,是沒有盡頭的。與其一直執着于此,不如趁早放下。我曾經也想回到雪山城,殺掉叔叔,爲父親報仇。可是,苟活已然艱難,我殺掉叔叔,他的子女難免又要殺掉我,所以…”
喬達摩打斷了阿那律的話,道:“你言不由衷,你的眼睛雖然看不見了,可你的心是明亮的。這世上的恩怨不會因爲你的放下而消失,在我生活的地方,一位至高的神靈說過這樣的話:如果我們用自己的德行來回報對方的仇怨,那麽,我們又該用什麽東西來回報他人的德行呢?”
阿那律愣住了,他手中的刀又緊握了起來,尊者說的和他從小接受的教育截然不同,他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内心大受震撼。
“尊者,你說的有道理。”
匡樓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了兩人身後,一開口把喬達摩吓一跳。
“匡樓?你什麽時候醒了?”
“尊者醒了,我自然也就醒了。”說着,匡樓又掏出紙筆,将剛剛兩人的對話摘抄了下來:“太陽月,初四,夜,尊者夢醒,于船頭問阿那律,‘若回城,複仇否?’阿那律言,‘曾聞一古魯言,人間之仇怨,冤冤相報何時了。’尊者搖頭,言,‘言不由衷,乃眼雖瞎而心明,東方有神靈雲,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阿那律又對喬達摩道:“尊者所言有理,若我回到雪山城,定爲父親報仇雪恨!待我大仇得報,我将繼續跟随侍奉尊者,追随左右。”
喬達摩點點頭,對匡樓道:“匡樓,日後有空你教教兩人入門,讓他們也開始修行。特别是目連,他不識字,要麻煩你了。”
匡樓看了看正在船尾劃船的目連十三,心裏還是有些别扭,畢竟目連是個達利特。
但想到喬達摩也是達利特,匡樓便不再介意,他來到船尾,對目連道:“目連,待會兒我教你修行打坐,還有讀書認字,你可要虛心學習才是。”
目連眼神還是不敢和匡樓對視,他一邊劃着船,一邊低頭稱是,心裏卻覺得很暖和,手上劃船的勁更大了。
而在船艙裏,悉達多也已經醒了,他聽着幾人互相之間的對話,感覺異常奇妙。
這一船人,有婆羅門,有刹帝利,有達利特,還有悉達多本是個首陀羅,不同階層的人同坐一條船,卻平等相待,實在是前所未見,聞所未聞。
在喬達摩熟睡的這兩天時間裏,悉達多本想看看有沒有什麽可乘之機,卻意外發現三個不同階層的人竟很是團結。
匡樓身爲婆羅門,毫無傲氣,阿那律冷靜持重,處處小心,而目連忙前忙後幹好些粗重活,可匡樓、阿那律都很尊重他。
震懾于羅波那,悉達多不敢有小動作,一直到喬達摩醒來,他越發感覺到這個人身上與衆不同的氣度和風姿。
“難道,他真的是覺者嗎?難道你是對的嗎,兄長。”
……………………
到了太陽月的初六,經過在大綠鏡湖上四天時間的航行,喬達摩一行人終于抵達了大綠鏡湖東南端的南石鎮。
和小綠鏡湖不同,大綠鏡湖上常刮大風,所以根本就沒有雲霧聚集。
獵獵的風吹過湖面掀起波瀾,目連十三的小漁船幸好經過改造加裝了平衡木,不然超載嚴重的它估計早就翻了。
喬達摩站在船頭,望着岸上的城鎮,這裏有個湖灣,湖灣有碼頭,城鎮的房屋從碼頭開始朝着後面的山坡延伸,一直延伸到山腰的一塊巨石。
這塊巨石極大,仿佛一座小山,鑲嵌在山腰上,一半在土中,一**露在外。
倚靠着這塊巨石,有一座紅磚城堡修建在半山,這裏是南石鎮的神廟所在。城堡西南側,還有一座土城,是南石鎮薩米特的官邸。
名義上這裏是翡翠城的管轄範圍,實際上除了向翡翠城繳納一些商稅外,治理城鎮的官員并非白獅宮任命委派,而是由當地的刹帝利封建領主,和神廟的婆羅門祭司共治。
倒是這裏的婆羅門祭司是薩丁神廟委派的從這點上來說,婆羅門神廟對地方的控制,比刹帝利要強上很多。
匡樓指着那座紅磚城堡道:“這是南石鎮的紅石寺,這裏的首領是呼蘭大祭司,他算是我的師叔。哎,可惜我不能去見他,不然能知道薩丁神廟到底發生了什麽。”
幾人在船上好多天,對翡翠城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匡樓現在更是渎神的逃犯。
喬達摩道:“我們都換一身衣服準備登岸。不過現在時間太早,找個地方隐蔽一下,到了夜晚天黑的時候再靠岸。”
現在是下午時分,他們乘船又晃蕩了一段時間,發現湖面上竟飄蕩着不少屍體。
這些屍體衣着褴褛,瘦骨嶙峋,一看就是饑餓所至,死後被人抛屍的。
因爲水災,大小綠鏡湖上漂浮的屍體實在是很多,但他們大多是淹死,或者得瘟疫而死。
像這樣餓死的,喬達摩還是第一次見到。
看樣子這南石鎮也不太平。
一直晃蕩到臨近黃昏,小船在碼頭靠岸。
南石鎮因爲處在高地上,所以高漲的水位沒有影響到它,隻不過碼頭後退了很遠。
五人身披刀麻做的粗制袍子,全都上了岸。
一上岸,喬達摩長舒一口氣,在船上搖搖晃晃了好多天,終于踩上堅實穩定的陸地了。
就在這時,幾個手持木矛的衛兵朝五人走來,大喊:“喂!你們幾個是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