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曆中,太陽月是施肥、灌溉的時節,充足的陽光下作物将快速生長,決定着一年的收成。
因爲太陽月也有着一年中最多的節日,這些節日大多數和祭祀有關,大小神廟的祭司們要前往田間地頭進行祈禱,運用咒術來保證農作物順利茁壯成長。
而在太陽月的第一天,神廟常常要進行血祭,要麽宰殺祭品來祈求整月的風調雨順,要麽執行刑罰,以受刑者作爲祭品,向神靈禱告。
薩丁神廟上一次執行天火之刑是好多年前了,他們燒死了神廟的上師諾塔,以頂替黑玄的渎神之罪,并且得到了女神的同意。
那時候,尤博厲還不是神廟的刑殺尊者,他隻是個苦行僧,他看着師父将諾塔上師送上了薩丁塔頂,之後由神廟中的大祭司施咒将其燒死。師父跪倒在旁,淚雨滂沱,整個薩丁神廟的僧侶們一邊唱經一邊痛哭,諾塔上師是一位寬大悲憫的祭司,受到所有人的尊重和愛戴。
這一回,輪到尤博厲将匡樓送上薩丁塔了。
昨晚他很晚才從中城區回到神廟,他覺得腦子裏迷迷糊糊的,總覺得有什麽事忘記了,可就是想不起來。
這種感覺直到今天早上還是沒有消失,他努力去想,自己究竟忘記什麽事了?他仔細回憶昨晚在中城區抓捕異教徒的過程,想自己有沒有什麽遺漏的地方,卻依舊想不起來。
他總覺得自己遇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可到底遇到了誰呢?
“尤博厲,上去帶人。”
在戒律塔的千柱廳,傩雲大祭司已經帶着幾個尊者來要人了。
尤博厲忙收斂心神,躬身稱是,上到九層塔,打開了禁閉室的門。
一個人端坐在鐵籠中,尤博厲檢查了一下鐵索和封印咒,确認完好,打開了鐵門,将裏面的人帶了出來。
看了看他的臉孔,的确是匡樓,隻是雙眼緊閉,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
“匡樓,今天是行刑的日子了,走吧。”
尤博厲心中雖有不忍,但他知道渎神之罪有多嚴重,匡樓的死是無可避免的了。
“對了…喬達摩呢?早上怎麽沒有看到他?他常來這裏看匡樓,今日行刑,他一定會很傷心。”
尤博厲想到了喬達摩,卻沒想到喬達摩此時早已從翡翠城離開,朝着南方奔走而去了。
匡樓沒有任何反抗,手腳都鎖着鐐铐,跟随着尤博厲下了九層塔,傩雲查看了一番,道:“匡樓,你犯下渎神的罪孽,隻有天火才能将你洗刷幹淨。我已向太陽神蘇利耶祈禱,希望他能讓你進入輪回,重入人道,畢竟你所犯下的錯誤并沒有那麽嚴重。願你來生能得到神靈的庇佑。”
說了一通,匡樓在尤博厲的押送,幾名尊者、大祭司的陪同下,從戒律塔來到了薩丁塔。
今天的天氣很好,幹燥而熾熱,在薩丁塔下的巨大廣場上,神廟數千名僧侶有序地盤坐在地上,等候着天火之刑的開始。
桑傑上師和幾位大祭司在神殿中對着苦西梨女神進行禱告,殺掉一個渎神的婆羅門是非常重大的事,一切都要按照禮法來。
坐在桑傑上師身邊的夏爾瑪大祭司依舊是心神不甯,他昨日已經試圖代替匡樓經受天火之刑,但被桑傑上師否決了,讓他不要沖動。
當夏爾瑪大祭司看到匡樓被押送到薩丁塔時,他的神情再度激動起來,但一旁的桑傑上師跨前一步擋在了他跟前,微微搖了搖頭。
夏爾瑪隻好忍耐住,淚花在他的眼中閃動,匡樓畢竟是他的孩子,今日要眼睜睜看他受酷刑而死,無論如何都于心不忍。
所謂天火之刑,并不是單純的用火燒,而是在塔頂豎起兩座巨大的凹面銅鏡,将熾烈的太陽光照射到受刑者的身體上,而身上要塗滿易燃的桐油,在劇烈的疼痛和高溫下身體會慢慢開始燃燒,最後化爲灰燼。
夏爾瑪記得許多年前諾塔上師在薩丁塔頂受天火之刑,整個人被燒得焦黑,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其意志力之堅定令人歎服,而所承受的痛苦,非常人能想象。
想到匡樓要受這樣的苦,夏爾瑪的内心自然是如刀絞一般。
此時,在薩丁塔的塔頂,兩座用銅磨制的凹面鏡已經樹立在平台上,朝向東南方。
當太陽逐漸升高,光線就會聚集的越來越熾烈,直到能将人的皮膚燒穿、燒着。
尤博厲和傩雲一左一右,夾送着匡樓一步一步走到了薩丁塔的塔頂。
匡樓的雙眼始終緊閉,一言不發,他每一步都走的很沉重,很堅實,仿佛要将腳下的階梯踩斷。
印有禁咒符文的鐵鏈在台階上“嘩啦啦”地拖動着,太陽跟着腳步一起在一點點地升高。
來到塔頂,匡樓自己走上了一個木制的高架,凹面鏡聚集的光已經對準了木架,上面的光和熱正在聚集中。
當太陽升到最高的時候,這裏的光和熱也将達到頂峰,屆時匡樓身上将燃起熊熊火焰。
尤博厲已經退下,塔頂上隻留下匡樓和行刑的大祭司傩雲,他将一罐桐油塗抹在匡樓的身體上。
他塗抹地很仔細,很認真,處死渎神的婆羅門是一件非常嚴肅而神聖的事,這是對法則的尊崇與維護,作爲太陽神的信徒,傩雲大祭司一定要親自來執行。
當桐油快要塗完的時候,一直閉眼閉口的匡樓突然道:“當年爲諾塔上師執行天火之刑的大祭司,是太陽神廟來的阿雨挪大祭司吧?”
傩雲一愣,回道:“是啊,阿雨挪大祭司,不過現在他已經是阿雨挪仙人了。”
匡樓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很快他的臉色又恢複了平靜,他的眼睛依舊緊緊閉着沒有睜開。
尤博厲和其他僧侶們一樣,盤坐在沙地上,靜候着太陽升到最高點。
不過他時不時左顧右盼,想要找尋喬達摩的身影,卻始終沒有看到。
“喬達摩這小子,到哪裏去了?”尤博厲心中不禁感到有些擔憂。
這時,他看到坐在不遠處的小胖子阿奎那,便挪身過去,捅了捅他,輕聲問道:“喂,阿奎那,喬達摩呢?”
阿奎那回過神,搖搖頭,道:“不知道,昨晚喬達摩就不在,我一天都沒見着他。”
“喬達摩竟然沒有回來?那他去哪裏了?”尤博厲心中覺得奇怪,喬達摩能去哪兒呢?
這時,阿奎那又道:“昨晚,傩天也沒有回來,已經上報給桑傑上師了,但上師好像沒說什麽。”
雖然夜不歸宿在神廟中并不是什麽大錯,有些大祭司、尊者在城中是有房産、私宅的。
不過在苦行房中的苦行僧、古魯,大部分還是要遵守寺規,在神廟中生活,吃喝住才行。
一旦違規,輕則入戒律塔受罰,重則被趕出寺廟。
不過桑傑上師和諾塔上師一樣,一向寬厚,對僧侶們并不嚴格,所以戒律塔的事務才會那般清閑。
尤博厲一人承擔了大部分工作,還養了不少從來不出現的閑人,禁閉室裏更是常年空着。
心中擔心着喬達摩,日頭正在慢慢地往上升高,匡樓端坐在木架上,身上已經開始冒起了青煙。
傩雲大祭司坐在一旁,口中默念着往事書《太陽書》中的内容,爲匡樓超度。
太陽越升越高,匡樓的身上的袍子開始着火了,傩雲加快了念經的速度。
這時,他耳邊傳來了聲音,“好燙,好燙,好燙啊!”
傩雲不以爲意,着火了當然會燙,隻是沒想到匡樓意志力如此不堅定。
據阿雨挪仙人說,當初薩丁神廟的諾塔上師被執行天火刑時,哼都沒有哼一聲。
“不對!這聲音……怎麽這麽熟悉?”
傩雲聽着木架上的慘号聲,突然感覺這聲音不像是匡樓的,而且好熟悉!
他連忙睜開眼,便看到在木架上被燒起來的人,不是匡樓,是他的弟弟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