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神廟的千柱廳一問,一位古魯說桑傑上師正在和幾位大祭司論法辯經,要等上一段時間才行。
對于神廟的這些大祭司們來說,辯法論經就是他們互相展示修爲,交流修行經驗的機會。他們也會互相切磋對經義的理解,和咒術的運用。
總之,就是神廟裏高級修行者的交流會,每個月至少會進行一次。而每隔一到兩年時間,神廟還會開壇論法,廣邀各地的大祭司、上師來神廟進行經義、修爲的交流、辯論。
因爲意在大家沒有遮攔地将自己修行的經驗進行分享,所以又叫無遮大會。
本來在今年的雷月,薩丁神廟是想邀請薩拉姆邦的高僧,以及周圍米泰爾邦、曼尼邦的僧侶,還有三大世界路過的遊方僧一道開一場無遮大會。
可因爲連綿的雨水,無遮大會不得不取消,對此桑傑上師的心中是頗爲憂慮的。
雖然他知道,說是無遮大會沒有遮攔,傾囊相授,實際上所有人都會藏私,留一手,不可能将修煉的關鍵法門透露給别人。
但隻要有交流,對于修行就是有益的,能從他人的修行經曆中得到啓發,因爲這世上萬法歸一,最終的結果相同,道路不同而已。
像薩丁神廟的很多修行法門,就是從阿茲人那裏得到的啓發,從而形成一套獨特的修煉之法,成就了一位仙人,成爲無垢世界南方頗有威名的一座神廟。
可惜自娑哩婆仙人以來,薩丁神廟多年來人才凋零,桑傑上師已經是最有天分的修行者,同輩中比他還要出衆的隻有當年的黑玄枯葉大祭司。
坐在修行室内,桑傑上師環顧四周,年輕的大祭司就隻有太陽神廟來的傩雲。
太陽神廟派遣年輕的大祭司到各地神廟去,一定程度上也是一種示威,向偏遠地區的神廟展現自己強大的人才儲備和修行能力。
再過幾日,傩雲大祭司還要親手處死匡樓,而匡樓正是年輕一代中算根骨出色,修行速度快的人才了,哪知道……
桑傑上師心中暗暗歎了口氣,此時傩雲大祭司正在講解往事書《太陽書》中的内容,宣揚太陽神的威能,對此他一直是不太顧忌,在苦西梨女神的地盤爲太陽神傳道,畢竟太陽神的等級要高于苦西梨女神,作爲太陽神廟的主神,太陽神蘇利耶一定程度上代表着梵天。
傩雲的修行方法爲“沐光之道”,以太陽爲萬事萬物的中心,崇拜太陽,一切源自于太陽的光輝。
這種修行方式有一點特殊之處,就是絕情絕欲,永遠不會有伴侶,象征着太陽的唯一性,所謂天無二日。相對應的,是崇拜雙子星的雙修之法,必須要兩人一同修行,一男一女,象征着天上的金月和藍月,是北方那速邦雙子神廟的修行法門。
不管是什麽樣的修行法門,都體現着對世界和梵不同角度的理解,互相之間可以印證,提供修行的靈感。
傩雲正說到,“太陽的光輝照亮了世間萬物的前路,那白色的光,賦予萬事萬物以色彩,讓世界變得明晰,讓世界之所以爲現在之世界,是梵賦予萬事萬物之特性的根本……”
桑傑上師突然打斷他,道:“誰在石室之外?”
桑傑聽到了什麽動靜,高聲問道。
在石室外伺候的一名古魯聞聲入内道:“門外等候的是三藏自來尊者,他已完成懲戒,從戒律塔出來了,想見桑傑上師。”
桑傑上師道:“讓他進來,聽一聽傩雲大祭司講經吧。”
古魯合十稱諾,到了石室外讓喬達摩進入了修行堂。
喬達摩原在耐心等候,沒想到桑傑讓自己進去,進去以後他就看到一衆大祭司圍坐在地上。
石室的布置簡單而明亮,地面鋪設了光可鑒人的雲白色石闆,天花闆很高,天花闆頂吊着一盞華麗的銅燈,牆上是天青色的塗料,用金色的顔料畫着各代的梵天大神和苦西梨女神。
除此之外石室内便沒有其它多餘的裝飾和物件,所以顯得異常的空曠,人坐在其中會有一種空靈之感。
桑傑指了指地上一個空着的蒲團,道:“喬達摩,你就坐在這裏,聽傩雲大祭司講經吧。”
喬達摩雙手合十稱是,盤腿坐在了蒲團上,對于去中城區見目連十三他倒是不着急,目連肯定會在那裏等候他的。
而傩雲見喬達摩進來,眉頭一皺,心想桑傑老頭真是徇私啊,把自己的徒弟,一個剛剛進階到古魯的僧人放進修行室聽大祭司講經?
絕大多數情況下,連尊者都沒有資格來這裏聽講經。不過這個喬達摩據說已經達到了古魯的境界,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不過十幾天時間吧?
像傩雲這樣的天才,從苦行僧到古魯,用了一個月的時間。
他在太陽底下苦曬三天,頭暈目眩,睜開眼看到陽光七彩斑斓,從而悟出萬物形色之理,成功激發了自己的摩耶之力從而入門。
而這個喬達摩速度似乎更快,還有在辨識儀式上他那強大的精神能力,讓傩雲不得不對他多加注意。
他重新講解《太陽書》中的内容,“我重新講剛才那一段,自來尊者你聽好了……太陽的光輝照亮了世間萬物的前路,那白色的光,賦予萬事萬物以色彩,讓世界變得明晰,讓世界之所以爲現在之世界,是梵賦予萬事萬物之特性的根本……”
喬達摩聽到這裏,眉頭一皺,傩雲大祭司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問道:“自來尊者,這裏你有什麽疑問嗎?如果你有疑問的話,可以提出來,我可以爲你答疑解惑。不過,你沒辦法理解也是很正常的事,你名爲尊者,實爲古魯,對于摩耶的理解還遠遠不夠,你以後跟着桑傑上師,多來修行室聽聽課,一直閉門造車,是不行的。”
傩雲的話語中暗含譏諷,他特别提到桑傑上師,有拿桑傑上師徇私說事兒的意思。
喬達摩卻道:“回禀傩雲廣博大祭司,我并非理解不了您說的語句,而是…我有一些不同的看法。”
聽到這話,傩雲眼中顯現出淩厲之色,道:“哦?怎麽,自來尊者認爲太陽書中的内容不對?”
喬達摩忙道:“不,太陽書中的内容自然是正确的,隻是我認爲它的表述還不夠深入。或者說,您的理解,應該還不夠深刻。”
修行室内一片嘩然,喬達摩竟然認爲太陽書的内容不深入,大祭司的理解不深刻?
喬達摩氣到傩雲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傩雲都快習慣了,這次他又被氣到了,都氣笑了。
“哈哈哈哈,沒想到薩丁神廟卧虎藏龍啊,一個小小的古魯,竟然敢說《太陽書》的表述不深入,我的理解不深刻?哈哈哈哈,那好!我倒是要請教請教自來尊者,你有什麽樣深入的表述,又有什麽樣深刻的理解呢?”
喬達摩道:“太陽書中說,光賦予萬事萬物以色彩,這麽說沒有錯,但還有更加準确的表述。萬物的色彩并非光賦予,而是他本身擁有的特性,在遇到光後,爲我們人所看見。若世上無光,我們自然無法見到色彩,但事物本身的特性并不會因爲無光而消失,他依舊存在于事物之上,隻是我們沒有理解,或者‘見’到它的方式而已。”
一番話說完,修行室内衆大祭司臉上都露出了驚訝的神情,随即皺眉細細地琢磨,竟覺得喬達摩的話中,似大有深意。
就連原本想着要反駁的傩雲,一時間竟也找不到駁斥的話語,愣在了那裏。
喬達摩通過一段時間的學習已經發現,這個世界的人不是沒有認識世界的邏輯方法,相反他們有着很嚴密的邏輯論證理論,名叫“因明學”。
這套因明學和地球上的三段論非常像,也是通過三段來論證道理。
但和三段論的“大前提,小前提,結論”這種邏輯形式不同,因明學相反是“結論,小前提,大前提。”
結論叫“宗”,小前提就是“因”,大前提是“喻”。
這種宗、因、喻的論證方式,主要作用不是推出邏輯結果,而是進行思辨。
那思辨的結論,即所謂的“宗”從何而來?
就是從浩瀚的經書,那些神靈、半神、仙人的言論中而來。
先有經書中神靈的言論做結果,再利用觀察到的小前提“因”作論證,最後得出“喻”這個可以推而廣之的普世真理。
這就是這個世界的僧人們看待世界,進行修行的基本方法。
喬達摩作爲一個受過地球科學教育的人,對這種方法自然是有疑義的。
傩雲大祭司沉吟半晌,道:“你何以證得此理?”
喬達摩思考了一會兒,道:“我無法證明,但我有一種方法可以讓您感受一下,光的奧秘。不過,我完成此法,還請大祭司準我出神廟一趟,我有要事要出廟。”
傩雲忍耐住胸中的怒火,這個喬達摩,什麽意思?你很忙是吧?提點你一下,我就要走,我還忙着呢。
傩雲現在确定,桑傑放喬達摩進來不是徇私讓他進來聽經的,而是讓他來惡心自己的!
桑傑上師此時端坐蒲團上,道:“喬達摩,你既然有事要出廟,有什麽方法就快展現一下吧,你所說之理的确頗有深意,我會記下,日後編入你的奧義書的。”
桑傑說話了,喬達摩忙道,“好,我需要一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