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律塔是整座神廟唯一的黑色建築,一座用黑磚砌成的錐形高塔。
濃厚的鐵黑色讓這裏顯得很是壓抑和肅殺。
犯戒的僧侶都在這裏關押、受刑,同時這裏也是刑殺尊者尤博厲修行的地方。
“尤博厲尊者!我帶了個土橘給你吃!”張懷來到戒律塔就大喊道。
在薩丁神廟的僧侶中,張懷唯一的朋友恐怕就隻有尤博厲尊者了。
兩人可謂不砍不相識,尤博厲砍掉了張懷的腦袋,而張懷也把刀架在了尤博厲的脖子上。
這樣特别的結識經曆,讓兩人有了特别的友誼。
其實尤博厲在寺廟中的朋友也很少,沒有真正的朋友。
作爲刑殺尊者,他殺氣重,常執行懲戒,所以大夥都很害怕他。
尤博厲爲了掩飾自己的膽怯懦弱,平日裏都擺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冷酷面孔,倒是和他主刑殺的身份非常符合。
加上不能婚娶,平日裏形單影隻,倍覺孤單。
張懷的到來讓他平靜枯燥的生活多了不少色彩的點綴。
這小子好奇心旺盛,每天都有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問題。
他說話做事不拘一格,在沉悶的寺廟中顯得特立獨行,聽他說話不失爲一種樂趣。
自然而然,兩人就走的很近。
尤博厲聽到張懷的呼喝聲,從打坐中醒來,面帶微笑從戒律塔的千柱廳出來。
張懷将土橘扔給了他,尤博厲擡手接住,道:“從哪裏弄來的土橘?”
張懷道:“從園子裏偷偷挖的。”
尤博厲面色一沉,道:“十戒中有一條就是禁偷盜,偷偷挖來的土橘我可不吃。”
張懷道:“我還沒成爲薩丁神廟的僧侶呢,所以我不需要遵守戒律。再說了,我和管事僧說過了,他沒聽懂而已。”
廢話,你用漢語和人家說,人家能聽懂麽?
張懷這麽說,尤博厲拿他沒辦法,搖了搖頭,将土橘收了起來沒有吃。
“等下午你受了洗,受了戒,就要遵守苦行僧的戒律了。”
“那我要是不遵守,你是不是要處罰我?把我的腦袋再砍下來?”
“自然不會,婆羅門的僧侶犯戒,是不會受到肉體刑罰的。嚴重的話,要被關在戒律塔中面壁思過,接受神的訓導。”
婆羅門作爲最高階層,除了不用納稅,不用生産勞作等特權外,就算是犯法犯戒,也不用受到刑罰。
關押、面壁思過,已經是很嚴厲的處罰了。
張懷心想,這不就和中國古代的刑不上大夫一個意思麽?
他望向那座黑漆漆的戒律塔,說白了這裏就是神廟的監獄。
這時,裏面突然傳來了一陣尖利的嘯聲,如同狼嚎一般讓人毛骨悚然。
張懷被吓一跳,問道:“不是說不會受到肉體刑罰的嗎?怎麽叫這麽慘?”
尤博厲道:“不是有人受到刑罰,而是前幾日瘋掉的一個僧人。他這是又犯病了嗎?”
張懷心中好奇,在大腳印閣有個瘋掉的老僧修閉口行,在戒律塔也有瘋掉的僧人。
看樣子薩丁神廟的神經病有點多啊。
“他是因爲什麽事瘋掉的?”
“三藏大師,你的問題總是那麽多。”
“我對這個世界好奇,你快告訴我。”
“他應該是修煉時走了岔路才發瘋的。每幾年都會有僧人因爲修煉不當而陷入癫狂,他們大多都是聰明絕頂的人。這次發瘋的是藏經塔的管事僧匡樓尊者,他有過目不忘的能力,藏經塔中的經文、奧義,他都裝在了腦海中,沒想到,竟然瘋了。那晚他脫光了衣服在廟裏狂奔,被抓起來後就開始胡言亂語。傩雲大祭司給他下了咒他才平靜下來,現在又犯病了。”
正說着,戒律塔中又傳來滲人的嚎叫聲,癫狂如魔。
張懷又問:“會不會是羅刹?”
他現在知道,羅刹入體會讓人瘋癫。
尤博厲搖頭,“羅刹入體發瘋,人會變得力大無窮,肌體會發生異變。他除了有瘋癫的症狀外,并無其他異狀。”
張懷還是好奇,想讓尤博厲帶自己去看看這個瘋僧。
尤博厲連連搖頭,道:“你下午要參加受洗儀式,怎麽能去見瘋僧呢?你還是在這邊安靜等候桑傑上師來吧。”
“時間還早呢,你就帶我去看看吧。戒律中,沒有不準探望瘋子這一條吧?”
張懷堅持想去看看,尤博厲執拗不過,隻好領着張懷進了戒律塔。
戒律塔内肅殺幽暗,厚重的石牆,狹小的通道,讓裏面顯得異常擁擠。
塔有九層,裏面是連通的,從下往上能看到第九層的塔頂。
塔内的階梯螺旋而上,階梯旁的石壁上刻滿了手持斧钺刀劍的兇神。
在第九層塔的穹頂上,用深藍色的油彩畫了一尊神像。
尤博厲說,這是娑婆世界的毀滅之神濕婆。
瘋僧被關在第三層的塔樓内。
路上,張懷問尤博厲,“這些瘋子後面會怎麽樣?能治好嗎?”
尤博厲搖頭,道:“絕大部分很快會死去,要麽自盡,要麽因爲渎神而被處以火刑。”
能導緻婆羅門被殺的戒律隻有一條,那就是渎神。
張懷跟着尤博厲來到第三層,尤博厲指着一間石室道:“匡樓尊者就被關在這裏,沒什麽可看的。”
确實,一個瘋子有什麽可看的?
張懷真正好奇的是他爲什麽會瘋。
這時,一雙眼睛出現在了石室門上的那個小洞口處,是那個瘋子的眼睛。
他察覺到有人過來,在朝外面看。
“贊巴拉~紮連達耶~唵!”
尤博厲雙手虛心合掌,兩食指、拇指各爲彈指狀,結了一個大慧刀印,口念一段言靈咒,淨心除魔之用。
不知是這段咒語起到了效果,還是别的什麽原因,匡樓的嘯聲停止了。
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張懷,這眼神看起來清澈而聰慧,全然沒有瘋癫之相。
據尤博厲說,匡樓不僅聰明過人,而且性情良善,人緣很好。
大雨停歇後,作爲尊者的他每日都會去翡翠城中賜聖水,治病救人。
他這次發瘋實在是莫名其妙,讓人毫無心理準備。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張懷看着他的眼睛,想到前幾天晚上在大腳印閣遇到的修閉口行的老僧。
他們的眼神很像,難道瘋子的眼睛都是這樣嘛?
沒有任何事情發生,匡樓在門上趴了一會兒退回了石室内,戒律塔又陷入了寂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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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過了頂往下落,桑傑上師帶着一衆祭司來到了戒律塔,準備爲張懷受洗,摩頂受戒。
儀式在千柱廳進行。
千柱廳,顧名思義,大廳中豎滿了刻有神像、神獸的石柱,數量之多讓人眼花缭亂,如同迷宮一般。
在廳正中央,和神殿一樣也有一個水池,張懷又盤坐在了水池中。
桑傑上師立于張懷身後,道:“水池中的水來自千沙河,乃是翡翠城的神水。經過千沙水的洗禮,你的身軀将得到潔淨,你的靈魂将奉獻于偉大的神靈,你将遊走在紛亂的人間,将神靈的教誨和恩澤,散播于大地…”
說着,桑傑上師雙手鞠起一捧水,從張懷的頭頂淋了下去。天才一秒鍾就記住:(
張懷雙眼緊閉,一副很虔誠的樣子,心裏卻想也不知道這水幹淨不幹淨。
這河裏的水,不殺菌消毒,直接往身上淋洗,合适嗎?
連下了這麽多天的大雨,河裏肯定淹死不少人和牲口吧,還有那麽多垃圾。
想到這裏,張懷覺得這水似乎有那麽一點點臭味,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儀式的過程冗長而繁瑣,衆祭司還要念很多張懷聽不懂的嗡嗡經,弄得張懷是昏昏欲睡。
就在儀式進行的過程中,再度傳來了尖嘯聲。
是那個瘋僧匡樓。
這嘯聲尖利刺耳,讓打坐入定的衆祭司們都皺起了眉頭。
儀式被打斷,張懷睜眼擡頭,桑傑上師道:“靜心,不要理會。”
張懷隻好繼續假裝睡覺,心裏的好奇之心卻愈發的濃重。
尖嘯聲沒有持續多久,平靜了下來。
張懷以爲不過是神經病的間歇性發作。
可耳邊突然傳來“咔咔”的響聲,跟着有灰塵落到了腦袋上。
“噗通”一聲,一塊黑色的磚頭落到了水池中,濺起一片水花。
張懷睜開眼,衆人也都擡頭朝上看去,磚頭一塊跟着一塊的掉落下來!
跟着上面傳來了“砰”的一聲悶響。
瞬間大量的磚塊落下!
桑傑上師雙手内縛,兩拇指置于掌内,結寶山印,念咒“南麽,摩賀羅!”
大廳中下落的磚頭立刻懸浮在空中不動,不再掉落。
張懷心中驚訝,原來桑傑老頭這麽厲害。
他在祭台轉生的那一天,純粹是因爲衆人判斷失誤,以爲是羅刹王降臨,用錯了咒語,才讓張懷逃過一劫。
否則桑傑或者其他祭司,用任何一個簡單的咒語,都可以将張懷制服。
磚塊在桑傑上師咒語的作用下,慢慢落到了地上。
“是地震了嗎?”
“不是,去上面看一看!”
尤博厲到上層查看,沒一會兒急匆匆地下來,道:“禀告桑傑上師,匡樓尊者跑掉了!”
衆人驚訝,瘋僧匡樓竟然跑掉了。
張懷跟着幾位祭司來到關匡樓的石室旁,看到粗壯如手臂的藤蔓破牆而出,内外牆,還有地闆、樓梯,都被藤蔓洞穿。
石室外牆上的透氣窗被藤蔓撞成了一個大洞,看樣子匡樓就是從這個洞逃出去的。
張懷看着這滿地的藤蔓,心想這些東西是從哪裏來的?難道是匡樓變出來的?
桑傑上師眉頭緊鎖,喃喃道:“匡樓是尊者,他怎麽會修煉成‘無中生有’的咒術?他什麽時候達到了大祭司的境界?而且他還破開了傩雲大祭司的鎖魂咒…”
其他祭司也都很吃驚,有人道:“成爲大祭司,需要會使箴言咒。從去年開始,匡樓始終難以參悟和突破箴言咒。他太過于聰明,難有定心。”
說話的是匡樓的師父夏爾瑪大祭司。
“難道他在戒律塔參透了?可是,又有哪位神明與他心意相通呢?”
桑傑長歎一口氣,近來翡翠城異象頻出,看樣子大的災難在所難免了。
“傳令,立刻搜捕匡樓尊者,尤博厲你馬上去追。夏爾瑪,你領人去一趟藏經塔,将匡樓的日常用物都搜集起來,進行處置。”
“謹遵上師。”
在幾人說話的時候,張懷蹲在地上摸了摸那些藤蔓,全都結實、粗壯,像是新長出來的。
他記得剛剛自己上來的時候,明明沒有的,難道真的一瞬間就能長出來?
這是什麽神奇的咒語?
張懷的受洗受戒儀式就這麽被意外打斷了。 m.a
桑傑上師堅持将儀式進行完畢,一直到日落,這冗長的儀式終于要結束了。
桑傑上師用朱筆在張懷的眉心點了一點,道:“現在起,你就正式成爲薩丁神廟的弟子。女神雖賜你尊者之号,但你還是從苦行僧開始修煉吧。法号沿用三藏這個稱呼,至于姓名,你原來叫喬達,現在皈依了神靈,加一詞綴,‘摩’,是順從、歸順的意思。從此,你就叫喬達摩吧。”
張懷心裏雖然一直不耐煩,但是當一切結束,桑傑上師賜他新名,意味着他入教時,他還是伏身在桑傑上師面前恭恭敬敬磕了一個頭。
桑傑上師伸手在張懷腦袋上輕撫,完成了最後一道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