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張懷要撒一個不太完美的謊言。
其實以尤博厲的武藝,要躲開張懷這一刀是很容易的事。
若有準備,他用手裏的五指十字錐能輕易将張懷的刀震開。
可尤博厲太緊張和膽怯了,他空有一身武藝淩厲無比的刀法,卻沒有絲毫實戰經驗。
本以爲羅刹遭到驅散,這已經是一具無頭屍體,未曾想他竟搞偷襲,刀架到了脖子上。
慌張之下,他手裏的五指十字錐還掉了,從天梯上一路滾落了下去…
刀鋒已經嵌進尤博厲脖子的肉裏,有血沁出,一絲疼痛感傳來。
尤博厲知道這把刀多麽鋒利,是他日夜研磨的成果。
疼痛感反倒讓他鼓起勇氣,他快速念了一段言靈咒,“贊巴拉~紮連達耶~唵!”
這是尤博厲的師父傳給他的咒語,能護體潔身,靜心除魔,适合他們這種手染血腥的人。
像羅刹這類能量體,最是害怕這種咒語。
可是咒語一出,張懷根本一點事都沒有。
尤博厲這才想起,剛剛連全寺古魯和苦行僧念的苦西梨真言咒對他都沒有用,何況他這小小的言靈咒呢?
“羅刹鬼!你要殺我就痛快的動手吧!休想侵占我的阿賴耶識!苦西梨女神會将你鎮壓在羅摩山下,永世不得超生!”
尤博厲雖然膽小,但生死存亡的時刻倒是硬氣,甯死也不願意被羅刹侵占阿賴耶識,陷入癫狂。
人有八識,眼、耳、鼻、舌、身、意、未那、阿賴耶,其中阿賴耶識是“真我”。
一旦阿賴耶識被侵占,就會無法進入輪回,不得轉世超生。
尤博厲隻要意志堅定,抱着必死的決心,就算面對羅刹王也能保證阿賴耶識不被侵蝕。
但張懷顯然對尤博厲的阿賴耶識沒有興趣,通過喬達的記憶,他明白這是一個擁有神明的世界。
這裏有三大世界,每個世界有一個主神創造和統治,同時又有很多保護神。
翡翠城所在的無垢世界信奉中央梵天大神,而他們的庇護神是森林女神苦西梨。
這具身體之所以在祭台上被砍頭,就是爲了向苦西梨女神祈求庇佑,停止連下了五十一天的大雨。
張懷本來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可經曆了穿越,他的意志顯然動搖了。
或許真的有神靈,起碼在這個世界很可能是的。
尤博厲在說完硬氣的宣言後,便閉眼等死,等着自己的腦袋被割下來。
他心想,自己砍去七十八個祭品的腦袋,有一天被祭品割了頭也算死得其所。
以他對女神和梵天的敬仰,進入輪回後他一定會得到好的福報。
可張懷并未動手,聲音從他咯吱窩裏夾着的腦袋傳出,“這位尊者,你們弄錯了,我并非是什麽羅刹。我…其實也是一位神靈,一位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神靈。”
這番話張懷說的磕磕絆絆,一下子繼承了這個世界的語言,初用還有些不習慣。
聽到張懷的話,尤博厲睜開眼,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道:“另一個世界的神靈?哪…哪個世界?”
張懷皺眉想了想,這個喬達作爲一個達利特,學識實在低下,腦子裏關于當地文化、地理、神靈的知識亂七八糟,沒有體系,模模糊糊的就一個概念。
隻能編了。
“我來自…來自一個東方的世界。”
“東方世界?您是東方淨琉璃世界的神靈?”
“東方淨琉璃…”張懷一想,如果對方清楚,自己豈不是不能瞎編了,便道:“不是,在更東方,更加的遙遠,叫‘大唐’的國度!”
在喬達匮乏的語言體系中,壓根就沒有大唐這個詞。
作爲雙語人才,張懷直接用了漢語的“大唐”。
和當地語言迥異的讀音,增加了他來自異域的可信度。
尤博厲從未聽過這個地名,他的警惕心并未放松,因爲他知道自己一旦意志松懈,阿賴耶識就會給對方以可乘之機。
“你說你是神靈,有何證據?可會施咒?可有信徒?是何名号?”尤博厲問道。
證據?我頭都沒了還活着,難道不是證據嗎?
哦不對,按照尤博厲的說法,自己也可能是羅刹,一種會占據人身的幽靈般的邪物。
張懷隻好道:“我意外來到此世界,失了肉身,隻剩神識,難以給出證據。至于名号…我叫…我叫三藏。”
在喬達的詞彙庫中,竟意外的有“三藏”這個名号,張懷便拿來用了。
至于自己是什麽神?張懷還沒想好,想好了再騙也不遲。
聽到張懷的話,尤博厲動腦子思考了一下,自己現在手無寸鐵,被人用刀架着脖子。這人說自己是神,那就是神吧,反正在三千世界,神靈是很多的。對方給了台階,那他就着台階下就是了。
尤博厲雖然膽小懦弱,可不是傻瓜,想通這點,他一面繼續堅守阿賴耶識,一面道:“三藏大神,能不能把刀從我脖子上挪開?這把刀很鋒利…您應該下去見一見上師桑傑,他…他會給予您應有的禮遇。”
張懷同樣不傻,我拿刀抵着你還算有個人質,要是沒了,誰知道上師的禮遇會是什麽禮遇?
架在尤博厲脖子上的刀并未放下,張懷從咯吱窩裏把腦袋拿起來舉高高,朝下望去。
穿着青衣的僧侶都聚集到了下一層的高台上,有些人手中已經拿了武器。
朝着更遠處望去,黑暗中大量的火把朝着祭台彙聚過來。
張懷心中很忐忑,他問尤博厲,“這位…大師,你在廟裏的地位如何?”
尤博厲糾正他的稱呼,道:“大師是稱呼苦行僧的,我是尊者,比大師要高兩個等級!”
張懷又問:“那和桑傑上師比呢?”
尤博厲一頓,道:“呃…上師是神廟的最高領袖,我比上師自然是差遠了。”
神廟中最普通的僧侶是苦行僧,再往上是古魯,再上一級便是尊者。
對尤博厲這樣的下等婆羅門來說,尊者是他此生所能達到的最高等級。
而上師這樣的神廟最高領袖,隻可能由高等婆羅門擔任。
張懷歎了口氣,道:“這麽說來,其他人應該不會太在乎你的死活咯?能不能讓桑傑上師過來和你交換?”
尤博厲漲紅臉,怒道:“修行之人,從不畏懼死亡!死亡于我而言,反倒是一種解脫,我可以去侍奉苦西梨女神和梵天大神,享有輪回福報,獲得更幸福的來世!”
張懷刀舉得都有點累了,搭在尤博厲的肩膀上,道:“不怕死?那你腿抖什麽?”
在火炬的照耀下,張懷看到尤博厲腿部的影子在抖,這個尊者膽子不大,嘴卻很硬。
都說信仰能讓人強大,看樣子也不一定。
身後的火炬突然一陣晃動,尤博厲的影子上又覆蓋上了一層影子。
有人在身後!
張懷暗道不妙,自己大意了。
雖然祭台的最高層隻有一條階梯,下面那些彙集的僧侶也沒有上來的意思,但他忽略了背後!
畢竟剛穿越,腦子還不清醒,頭都掉了。
他不知道這個世界有沒有能飛來飛去的高手。
張懷連忙将頭收回懷中,跟着迅速挪步到尤博厲的身後,刀還架在尤博厲的脖子上。
尤博厲感覺要窒息了,身體僵硬,雙腿發軟,一身的武藝完全施展不出來。
張懷穿越的這具身體,喬達,是個年輕、強壯的小夥子。
他打小在垃圾場長時間從事繁重的體力勞動,雖然未學過武藝,但身手還是相當矯健的。
完全挾持住尤博厲後,張懷挪了挪腦袋,定睛朝着祭台上望去,一個穿紅袍的人站在夜風中。
這人身材看起來不高,身體藏在寬大的紅色長袍下,腦袋裹着黑色的頭巾,整個臉遮住看不清模樣。
這人悄無聲息地來到張懷身後,卻并沒有偷襲。
在被張懷發現後,順手解開了裹在腦袋上的頭巾,露出面孔。
竟是個女人。
這出乎張懷的意料,他道:“你是什麽人?怎麽上來的?”
女人還沒回答,尤博厲道:“她是在神廟祈食的遊方僧,優缽娜,她…她很厲害…”
尤博厲現在有點斯德哥爾摩綜合征,竟然提醒張懷這女人厲害。
優缽娜笑了笑,道:“我叫優缽娜-喀迦-乾達婆,請你放了這位尊者,我和他交換。”
喀迦是她父親的名字,作爲中間姓。乾達婆則是她信仰的神靈名。
像喬達的全名就叫喬達-耶-苦西梨,耶是他父親的名字,苦西梨則是他的信仰神靈。
對于優缽娜的建議,張懷知道不靠譜,尤博厲都說了她很厲害,而且她隻是個遊方僧,穿的長袍和下面的僧人都不一樣,沒有綁架價值。
可張懷似乎沒有太多選擇,就算他挾持了桑傑上師又能怎麽樣?
對于這個世界他所知太少,喬達這小子腦海中能提供的實用信息大多數和怎麽處理垃圾有關,他這輩子都沒出去過翡翠城。
而且他現在這個沒有頭的樣子,難不成要逃入荒野中,成爲無頭騎士傳說嗎?
優缽娜能從沒有階梯的地方悄無聲息地上來,足以說明她能輕而易舉地制服自己。
權衡再三,張懷隻能賭一把。
“好!我會放了這位尊者,不過我告訴你,我也是一位神靈,不是什麽羅刹,我叫三藏。我是意外來到這裏的,并沒有歹意。”
聽到張懷的話,優缽娜又笑了笑,點頭道:“三藏?我在東方的大海上遊曆時聽聞過你的名号,傳說你有永葆青春的肉體,誰隻要吃了一塊你的肉,就能肉身不朽。現在看來,果不其然。”
張懷聽了一愣,怎麽這個傳說聽上去這麽耳熟?
而尤博厲聽完,倒是對張懷是神靈多了幾分相信,腿也不抖了。
張懷把架在他脖子上的刀放下,尤博厲退後兩步,雙手合十朝張懷鞠了一躬。
優缽娜從黑色的陰影中走出,火光照亮她的面龐,她有一頭烏黑漆亮的頭發,面容端莊柔美,一雙大眼如黑夜中的燭火,是個少見的美人。
張懷一下看的有些呆了,把腦袋往上提了提。
優缽娜走到張懷跟前,張懷把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而優缽娜伸出手,突然道:“乾達,佳邦第~”
張懷就感覺腦海中仙樂飄飄,如同催眠曲一樣的琴聲在耳邊響起。
跟着,眼皮子越來越沉,就昏睡了過去。
閉眼前,他還是把腦袋緊緊夾在了咯吱窩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