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在鼠标上的指尖微微一顫,顫抖着點開網頁之後,輸入了“老鬼林肖”的詞條,一串串報導的字落在眼裏顯得有些模糊,他狠狠地搓了下一段一段地翻閱了下去,最後視線停留在事關車禍的那簡潔的記述上。
手放在鍵盤上,顫了一下,沒有再有任何動作。
當年帶領國内電競登頂的黑玫隊長老鬼,離那場車禍整整過了五年時間,卻至今沒有被廣大電競粉絲們遺忘。
面對這位曾經位于聯盟最頂峰的男人,雁淩江與很多人一樣,也曾經暢想過如果他還能回來,是否能帶領我國電競走出如今的困局。不可否認的,對于這個男人,敬重與仰望并存,真的能夠歸來,即使并不相識,他其實也應該是欣喜的。但爲什麽,偏偏要用這一種方式。
他一樣期待着強者的歸來,但不能接受是以他的摯友相換的代價。
雁淩江始終還記得,當時林肖爲了追逐尤景的步子而努力奮進的樣子。奈何他的操作不管怎麽樣總是抓不到章法,因而經常急得跳腳,那時候他總忍不住去調侃他,得到的回應卻往往隻是一記白眼:“你比我厲害有什麽用,有本事打赢我家尤隊啊!”
面對這樣的挑釁,雁淩江當然是不服氣的,奈何尤景偏偏又不是普通的輸出職業,而是團隊中至關重要的牧師,再加上那精湛華麗的操作技巧,以至于他每每在團隊賽中有意想要突進擊殺,反而一次次地吃悶虧歸來,這讓他一直很是喪氣。
虐了一次兩次受到林肖嘲笑,等到三次四次後對方終于良心發現稍微安慰了兩句,然而安慰的話語是這樣的:“大雁乖啦,你其實已經很厲害了,主要是我們家尤隊實在是太強了,你打不過也是應該的,講真犯不着怄氣,啊哈哈哈哈!”
雁淩江在他這樣猖狂的笑之下,更加氣得說不出話來。
他也不知道自家發小爲什麽會突然腦子發熱地就迷上了尤景,在他觀念裏,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剛進聯盟就以新秀身份大殺四方,一舉拿下了當季“最有價值選手”的自己恐怕才更加值得被擁戴的吧!雖然在面對一些老選手時偶爾會亂一亂陣腳,但是就連章副隊都承認了他的潛能,爲什麽林肖就偏偏看不到呢?
爲了再次把林肖的關注點吸引回來,雁淩江開始更加刻苦地投入到了訓練當中,雖說聽起來像是動機不純,卻确實是付出了更加多的心血,技術提升的速度也是更加的突飛猛進。
然而偏偏就是在他剛特訓結束的時候,第一次得知林肖爲了追求尤景,居然做出了一些格外出格的事。當時他甚至忘了和戰隊中請假,一路奔波到了林肖面前,本是好言相勸,結果話不投機半句多,最後硬生生以争吵結束了對話。
從那次之後,似乎就成了一個明顯的轉折點。
每每見面的話題總是說到尤景,每每談及林肖越來越過火的舉動,雁淩江也是更加急躁,兩人次次的見面也開始不歡而散。從最初頻繁的聯系,也開始随着時間的流逝而越來越少了。
所以,到底是從什麽時候起,他印象裏的林肖已經開始變成了那個“林肖”,此時此刻開始回想起來,他竟然一點都不知道。
往事如潮水般用來,湮沒了思緒,卻是在難過的感情之餘,讓雁淩江不由地感到了一種羞愧的感覺。
如果當時自己更多關心關心他,而不是這樣棄之不顧,一切是不是就又會不一樣了?
雁淩江不可避免地這樣想着,不由低頭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忽然聽到身後傳來開門聲,緊跟着是一個男人低沉好聽的聲音:“怎麽,吵架了?”
酒店分配的時候章封煜和雁淩江被分到了同一間房中,這時和其他隊員在外面小聚了回來,一開門就已經留意到了那明顯不對勁的神色。
雁淩江在這樣的提問下低了低頭,嘴角更加酸澀了。
吵架?如果還能吵架那才叫好了。
“沒什麽事,我去下洗手間。”這樣說着,雁淩江低着頭匆匆起身要走,卻正好撞上了突然橫亘在跟前的胸膛,還沒邁開步子,就已經被擱在肩膀上的手掌再次按回了椅子上。
“沒吃飯?先把面吃了。”章封煜瞥了他一眼,徑直把手上打包的外賣放在了跟前的桌子上,取出筷子擱在碗上。
雁淩江咬了咬唇,在這樣神色間俨然透着不容抗拒的注視下,取起了筷子,味同爵蠟一樣地往嘴裏扒拉着食物。
因爲自從進入戰隊之後一直以來都是章封煜負責帶他的緣故,從很早開始,不知不覺間早就已經習慣了這種無條件聽從安排的節奏。
顯然剛出鍋,整碗的面條這時候依舊是熱騰騰的,可是在這時候吃起來,實在是很難下咽。
章封煜見他安分,随手脫下了外套扔到了床上:“好好吃。我去洗個澡。”
雁淩江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耳邊聽着衛生間房門關上的聲音,随着水流聲響起,他滿腦子卻依舊是林肖的事。食不知味地把一碗面吞咽完,一擡頭盯着屏幕上的報道又發了會呆,眼神無神地晃了晃,就伸手直接把筆記本關上了。
就如那人所說的,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他到底想要怎麽辦?把這件事公諸于衆,或者是聽他的去公安局報警?不管哪個,恐怕最後被當神經病抓起來的還會是他吧!這樣的事情,說出來到底能有多少人會信呢?
所以說,狡猾,那個男人實在是太過狡猾。
最難接受的事,最不好解決的難題,就這樣全部一股腦地扔到了他手上,簡直就是燙手山芋。
……
章封煜洗完澡出來後,雁淩江已經躺在了床上,整條被子被他蜷縮着裹住了全身,看起來向一條巨大的蟲子,乍眼看去,也不知道哪邊是頭哪邊是腳。
在床前站了一會,他剛準備去關燈,就聽到雁淩江的聲音從被子裏悶悶地傳來:“章副隊,你說,有的人爲什麽就不能一直陪着你呢……”
章封煜的步子一滞,轉身坐到床邊用力一扯,拉開的半截被褥裏露出了一隻發線淩亂的腦袋,借着昏黃的燈光,依稀可以看到那雙紅彤彤的眼睛。皺了皺眉,問:“怎麽說。”
雁淩江擡頭看着他:“林肖他……不是以前的林肖了。我想要以前的林肖,可是,已經回不去當那個林肖了……”
他差不多近乎是自言自語地喃喃,顯然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麽。
章封煜一言不發地聽他念叨着,直到他終于自己收聲停了下來,才開口道:“既然不能陪你,就不要了。”
雁淩江聞言一愣,脫口道:“但我做不到啊!從小到大我都和他的關系最好,好到就連褲子都經常是一起穿的,我一直以爲我們會一直這樣下去的,但是現在……”
章封煜的眉心漸漸皺了起來,表情間比平日裏顯得更加嚴肅起來:“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但不管是出于什麽原因,既然他離開了,就說明能陪你一輩子的注定不是他。對于已經發生的事,該接受的,隻能接受。”
在這樣的言語下,雁淩江沉默了。
理智、嚴謹,一直以來都是章封煜最明顯的作風。這個時候,他又何嘗不希望自己也能跟眼前的這位副隊前輩一樣理智地接受,可是一片混亂的頭腦,實在讓他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如果章副隊的最強大腦這個時候可以借他用下就好了!
雁淩江心煩意亂地直想砸自己的腦袋。
“放心,能陪你一輩子的人,不管什麽時候永遠都會在你身邊。”依舊是沒有太多平仄的生冷的語調,但是當這句話劃過耳邊的時候,心頭好像被什麽輕輕地撓了一下,漣漪層層。
雁淩江恍惚中下意識地擡頭,透過那層薄薄的鏡片,依稀感到章封煜的眼裏好似透着一絲與平日裏稍顯不同的情緒。然而等來得及細究,他就已經轉身走到了牆邊,輕描淡寫的熄了燈:“時間不早了,該睡覺了。”
随着話落,雁淩江感到自己的整個腦袋仿佛也随着突然滅了的燈光頓時一片混沌,空白一片。
朦胧中,依稀聽到腳步聲漸漸到了一旁的床邊停下,然後翻身上床。
聽着淺薄起伏的呼吸聲,他的整個頭腦終于徹底停止運作了,依稀間隻留着一個念頭——所以,那個最後能陪他一輩子的人,到底會是誰呢?
……
比起雁淩江的糾結難眠,林肖其實也有些不太好過,一方面是因爲良心上的叩問,另一方面則是因爲回去的途中偷渡失敗,硬生生的在大堂被人當場抓了個包。
這是真的抓“包”!
眼前,許一鳴圍繞着他正上竄下跳,是不是伸手戳一戳頭頂明顯紅腫的前額,在那一陣哀嚎聲中啧啧歎道:“我說林肖,你不是吧?不就是比賽赢了流雲戰隊嗎,就被你家發小給往死裏揍了?這下手,還真夠狠的啊……”
眼見他又要伸出魔爪,林肖慌忙伸手護住:“我說能不能有點同情心啊,我現在可是傷員,愛護點行麽!”
許一鳴一戳沒有得手,頓時有些不樂意了,意有所指地故意擡高了聲調道:“真的就是因爲比賽?那時候我可看得清楚呢,對方那哀怨的小眼神,你就老實交待吧,是不是做了其他對不起别人的事了?”
“是了是了,你說什麽都對,小聲點成麽!”林肖可以感受到周圍投來的視線,恨不得一把捂住他的嘴。
“小聲點也沒用了,林哥,剛才尤隊已經聽到了……”秦磊在旁邊伸手指了指,讷讷地說道。
林肖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恰見最後半縷衣衫消失在樓梯的轉交,雖然隻是一瞥的功夫,莫名感到有一層涼意幽幽滲來。
蕭勵拍着他的肩膀歎了口氣:“我說兄弟,節哀。”
林肖:“……”
他到底幹了什麽了,怎麽的就節哀了啊?
默默地和黑玫戰隊其他衆人大眼瞪小眼地站了一會,幾分鍾後,林肖一臉憔悴的腦袋探出在了尤景的房間門口:“唉喲尤隊,我頭暈,聽說你這有藥箱?”
尤景:“沒有。”
林肖:“……我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