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佟氏已經牽着兒子起來,給他喂了點水,正把徐家的東西歸置到窩棚裏時,見邱氏還抱着懷裏的孩子跪坐在裏面,叫了她一聲。
邱氏沒有應答,兩眼睜着,呆愣愣看着某處,像是被吸了魂。
佟氏眉頭微皺,心裏有點不好的預感,鑽進窩棚裏,輕碰了碰邱氏的肩膀。
邱氏這才擡起眼皮,恹恹的看向她。
佟氏心裏咯噔一下,輕聲問她:“你怎了?失了魂似的?”
邱氏聽見她的詢問,呆愣的臉忽然一垮,看向懷裏的孩子。
佟氏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剛一歲多的孩子瘦弱得緊,看起來和人家半歲的娃娃差不多,越發顯得頭大身子小。
此刻,孩子閉着眼睛,一張小臉透着灰白,早已經死去多時。
佟氏顫抖着手歎了歎孩子的鼻息,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下意識拉過自家小郎,緊緊摟在懷裏。
“我家小郎沒了......”邱氏的話像是卡在喉嚨裏一樣,說得無比艱難。
她低頭望着懷裏的孩子,眼裏全是悲傷,卻是哭都哭不出來。
“孩子出生以來第一次喝到這麽綢的粥,昨天那小半碗他全都吃光了,看起來可有勁兒了,晚上還有精神跟我玩了一會兒才睡的......”
邱氏絮絮叨叨的回憶這昨日孩子的狀态,面上帶了笑。
“他去了也好,這輩子選我做娘害得他一頓飽飯都沒吃過,希望下輩子......你選個好人家,别來我這了......”
佟氏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隻能默默聽她說。
“嫂子,求你别說出去,我想讓孩子好好的走,不敢叫那些畜生知道,我怕孩子被他們......”
怕他們什麽,邱氏沒說,佟氏也知道了,那幫畜生換子而食不說,剛埋下去的也不會放過,要是被他們知道,孩子就不能安息了。
這邊,佟氏和邱氏隐瞞着孩子死亡的真相,坐在窩棚裏等天黑把孩子掩埋,讓他入土爲安。
而徐月這邊等着城門打開,官差把熱粥端出來,卻遲遲不見城門有動靜。
早先來的難民們自信滿滿的安撫身後躁動的人群,“太守仁善,說了不會不管咱的,放心好了,許是官差被什麽事給耽擱了,晚些總會來。”
騷動的人群又安靜下來。
衆人又等了一個時辰,都快到中午了,城門還是沒有一點動靜。
隐約間,還聽見城内傳來幾聲冷兵器碰撞的聲響和百姓們吵嚷的聲音。
粥棚前的難民們越發焦躁了,不知是誰帶的頭,大家一窩蜂湧到城門下,狂拍大門。
手打腳踹還不夠,又拿起了鋤頭木棍等物,企圖破城而入。
這厚重的木門被這麽多人推搡,卻紋絲不動。
徐月幾家站在人群邊緣,你看我我看你,對今天的粥已經不抱期望。
要布粥早布了,還用等到現在?
“城裏出事了。”徐大肯定道。
他耳力好,聽到了城内兵戎相交的聲音。
沒想到世道亂成了這樣,不但州與州之間在鬥,這郡和郡之間也打得不可開交。
激憤的人群越聚越多,徐大和王氏幹脆先帶着孩子們回了窩棚。
一早上沒吃,肚皮早餓了,徐大拿出幾個芋頭,給兩個得力小弟一人分了兩個,大家先填飽肚子,以防有什麽不測。
又過了一個時辰,下午三點左右,被撞得哐哐響的厚重城門突然打開。
還不等難民們露出欣喜的笑容,就被沖出的馬隊踩在腳下。
鐵戈一掃,堵在城門下的難民們就像是被人割韭菜一樣,一茬一茬倒了下去。
“官兵殺人啦!!!”
尖叫聲傳來,原本還堵在城下的難民們連滾帶爬向四周跑去。
領頭那名黑臉官兵直接高喊:“将這夥企圖破城的反賊全部拿了!”
撞門的那夥難民都懵了。
誰是反賊?
他們明明是良民啊!
有人忙跪下解釋自己不是反賊,可話音未落,就被一刀砍下頭顱,鮮血濺出三米之外,吓傻了一衆人。
在角落目睹這一幕的徐月一家也傻眼了,怎麽這年頭的官兵比土匪還要可怕?
他們一路奔波,好不容易看到了一點希望,可這一點點希望,現在也被現實磨得粉碎。
怕是沒有哪個穿越人士比他們一家還倒黴的吧?
老天爺你沒有心!
就在徐月一家五口在心中狠狠咒罵老天爺沒良心,并準備再次跑路時,那場單方面的殺戮忽然停止了。
幾個砸門砸得最兇的被揪了出來,斬首示衆。
頓時,城門下的空地上難民跪了一地,安靜得隻有驚恐的呼吸聲。
還是那個黑臉官差,他扶着腰間佩刀,對面前的災民們說:
“太守病逝,郡内大小事務暫由郡丞代理,太守服喪期間,不設粥棚,但爾等可入城吊唁!”
說罷,擡手指了指旁邊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對衆人說,想要入城就找他。
而後留下二十個官兵,自己帶着其餘人離開了。
城門大開,但看着站在門口帶着白刀的官兵們,沒有一個人再敢去闖那扇門。
有膽子大一點的,戰戰兢兢地詢問那位文士如何入城。
那文士一撣寬廣的袖袍,在官兵們布下的木桌後盤膝坐下,一臉慈悲的開口道:
“一人繳納十個錢就能入城吊唁。”
見衆人面露慘色,他又算道:“平年一石粟米300錢,今年戰事多,我州多地大旱,糧價微漲,一石粟米900錢,十個錢不過粟米一斤半而已。”
輕飄飄的而已兩個字,卻讓難民們絕望的哭了起來。
他們現在别說一斤半的粟米,就是一粒米也沒有!
角落裏,王氏看向徐大,徐大又看了看被自己縫在胸口衣服裏的十個五铢錢,一張被曬得黝黑的臉陰沉得能滴出水。
顯然,交不出一人十個錢的人頭費,他們就無法入城。
不能入城,就找不到活幹,沒活幹就沒吃的,最後就得餓死。
當然,你也可以離開,去别的城。
可走到這裏已經是難民們的極限了,他們又還能往哪去?
一時間,城門下哭聲一片,似乎連老天爺也看不下去了,晴朗的天空漸漸陰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