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時,卻聽又是溫伯明幽幽地說道:“達多王子,你給我交個實底吧,你剛才回去商量,其實就是在向貴國的達利可汗請示,我猜的沒錯吧?”
此言一出,首先就是康親王驚訝得瞪大了眼睛:“什麽?還有這麽一回事兒?”
爲了給毅親王奔喪吊唁,戎羌來了一位王子不夠,居然連可汗也親自來了,且不論他來之後會幹什麽事情,他到來中原本身,那就是一件絲毫不亞于毅親王薨逝的大事!
蕭文明聽了溫伯明的話同樣感到十分驚訝。
但他随即卻釋然了,因爲之前談判互市的時候,眼前的這位達多王子就曾假扮過翻譯多達——看來戎羌的權貴人物隐藏身份,跟着大部隊深入敵國境内,幾乎已經成爲了他們的一種習慣。
既然達多之前做過一回,那這一次換成達利可汗本人,也就不會顯得那麽出格了。
而達多本人的驚訝,也絲毫不在蕭文明和康親王以下。
他倒也知道溫伯明這個人:“溫先生,你怎麽知道的?”
達多這樣說其實就已經證明了溫伯明的猜測沒有錯了。
隻聽溫伯明解釋道:“我這是也是以常理度之,看樣子我并沒有猜錯。”
達多并沒有直接回答溫伯明的問題,隻是點了點頭,又返回了隊伍之中,等他再次回到蕭文明面前之時,身前卻站了另一個戎羌人。
隻見此人身材不高,相貌也不及達多俊朗,年紀約在四十歲開外,因爲飽經草原戈壁風霜的侵襲,紫紅色的臉上滿是皺紋,或許他的實際年紀要比看上去的年輕一些——想必此人,便是達多的兄長,戎羌的可汗達利了。
這位達利可汗可不是尋常人,他在短短二十年間,就創造了重新統一戎羌草原,并在戰略決戰中重創中原王朝的壯舉。
可以說,達利可汗本人就是戎羌這近百年來出現的最偉大的人物了。
像這樣的人,蕭文明當然不敢掉以輕心。
同康親王和溫伯明商量了兩句之後,便由他上前向達利可汗打了個招呼:“不知可汗在此,有失遠迎。不過可汗入朝也是貴我兩國之間的一樁大事,可汗未曾事先通報,也有不對之處。”
這幾句話說的有理有節、不卑不亢,說出口後,就連蕭文明也感到頗爲得意。
然而這幾句話當中也帶着幾分責備的含義,也不知達利可汗平素是個怎樣的性格,是飛揚跋扈完全以自己爲中心的獨裁者,還是能夠聽言納谏的開明君主。
因此這幾句頗帶試探義務的話出口,蕭文明便閉上了嘴巴,略顯焦躁地看着達多怎樣将自己的話翻譯到達利可汗的耳中。
蕭文明這邊的溫伯明也略通戎羌話,雖然做不到逐字逐句地實時翻譯,但是也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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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一個大概——根據溫伯明聽到的話,達多的翻譯十分誠懇,基本把蕭文明的意思都說到了。
聽完了弟弟達多的轉述,達利可汗挺身上前,用洪亮而又渾厚的嗓音對着蕭文明說了一串戎羌話。
蕭文明和康親王卻不懂戎羌語言,經過達多的翻譯和溫伯明的确認,他們二人這才知道達利可汗的意思。
這位草原上的大汗還算通情達理,說自己率領這麽多人馬來,全是按照草原的規矩,并且來時倉促,并未同大齊朝廷及時溝通,有不合理處還請見諒。
至于隻帶十人去洛陽給毅親王奔喪,這個提議原本就是達利可汗提出來的。
如果隻有達多王子一個人入朝,蕭文明還能頭一鐵,來個自作主張;可是達利可汗也來了,那就不是一件小事了!
蕭文明當然不敢越俎代庖,替朝廷答應下來,就連康親王本人都不敢擅自做主。
而達利可安這邊,卻似乎并沒有體會到蕭文明這邊的逡巡猶豫,而是通過弟弟達多同蕭文明說起了客套話。
按照達多王子的說法,達利可汗對于蕭文明也是久仰大名了,并且能夠促互市之事,促使兩國罷兵休戰,達利可汗本人也十分感謝,隻是此行的确是專爲替毅親王奔喪而來的,沒有帶多餘的禮品,否則要是提前知道蕭文明在此,必然會有一份重禮相送。
達利可汗客氣到這裏還不算完,連帶着把蕭文明亦師亦友的謀士溫伯明也誇獎了一番。
達利可汗這幾句話一說,蕭文明固然是高興了,可康親王聽了就全然不是個滋味。
論身份、地位,他比在場所有人都要更加尊貴——并且要尊貴得多;論外交規格也隻有他才能同達利可汗和達多王子平起平坐地說話;論實際的功勞,建立市場、開辦互市的活動也有他的參與……
憑什麽達利克還對蕭文明恭維有加,而對他這個正經的親王卻是不聞不問?
因此當達利可汗的話說完之時,康親王臉上已經滿是愠色,雖然礙于兩國之間的關系以及達利可汗的身份,他還不敢當着衆人的面發作,但也已到了憤怒的邊緣了。
蕭文明是個粗線條的人,一時還沒注意到康親王的情緒變化,可溫伯明卻心思細如牛毛,趕忙操起了一口并不流利的戎羌話,先是謙遜了幾句,便趕緊向達利可汗介紹起了康親王。
溫伯明的戎羌話并不是在日常交流中慢慢學會的,而是看書自學來的。
而他從書上看來的戎羌語言,全都是最正規的行文,從嘴裏說出來,雖然有着一些别扭,卻也顯得格外的莊重。
這讓達利可汗立即對康親王多了幾分尊敬,但這份尊敬同對蕭文明的敬佩可并不相同——對于蕭文明,他更多的是出于對其個人魅力、個人能力的贊賞;而對于康親王則更多的是對大齊王朝綜合國力的尊重。
于是達利可汗又向康親王行了個禮,再一次重複了自己的要求——自己和弟弟達多一同去洛陽給毅親王奔喪,同時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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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見大齊國皇帝。
其實在内心深處,大齊朝的各級官員——包括皇親國戚在内——對于戎羌還是忌憚的,對于達利可汗這一個并不過分的要求,康親王當然不敢當場拒絕。
但是他也不敢立即同意,而是耍了個花招,故意在外交禮節和程序上找事:“既然達利可汗要拜谒我皇兄,呢可曾帶着你戎羌的國書?”
其實古代外交的規矩可沒有現代的那麽嚴格和嚴謹,畢竟皇帝一個人的喜好,就可以決定兩國的關系。
最極端的例子,皇帝已經答應了兩國結盟,難道禮部那些無聊的官員還會糾結于國書的格式是否規範,而遲遲不肯批準嗎?
那就不是工作态度良好了,而是跟自己的小命過不去。
現在的情況也差不多,達利可汗本人都來了,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國書,還犯得着專門寫一封嗎?
并且撰寫國書這件事情,對于達利可汗來說也不是那麽容易。
他是草原上一刀一槍厮殺過來的漢子,雖然已經是整個戎羌草原上翺翔得最高、最遠的雄鷹,可惜卻還是個文盲,大字都不認識一個……
他的弟弟達多差也差不多,無論是中原話還是戎羌話,不過粗通文字而已,寫一兩張便簽問題不大,真的是要草拟文書,那就難于上青天了。
然而在這支戎羌隊伍之中,居然還帶着兩個來自中原的文人——他們原本就是些落魄的中原書生,非但沒法考取正經的功名,甚至在大齊朝都因各種原因混不下去了,所以才勉強跑到草原上委身于戎羌可汗。
既然是達利可汗下令,這兩個文人自然不敢拖延,趕忙拿出随身攜帶的文房四寶,就地支起一張簡易的桌子,便各自分工,分别用中原文字和戎羌文字草拟起了所謂的國書。
這裏條件簡陋,他們又隻帶着桌子而沒帶着凳子,就隻能在泥土地上席地而坐,開始構思着這一份極其重要的文書。
他們二人看上去雖然有些局促和緊張,但是長期以來都跟着騎兵行動,在這樣的場景下急促地草拟文書,他們似乎也已經習以爲常了。
原本這就是他們的本職工作,如果沒有一些案頭功夫的話,靠着戰馬和弓箭起家的戎羌達利可汗,憑什麽還要費心豢養着他們?
然而他們替達利可汗起草過書,卻引起了康親王的不滿。
隻聽康親王鼻孔中發出了嘲笑的聲音,沖着這兩個埋頭寫作的文人,一通冷嘲熱諷,最後還殺人誅心一般地諷刺了一句:“你們兩個讀着聖賢書,卻幫蠻夷做事,實在是有辱斯文!也不知如何能提得動手裏的毛筆!”
這兩個中原文人知道康親王的身份,又聽了他的諷刺,雖然心中止不住的一陣苦楚,卻不敢反駁半個字,仍舊隻是捏着筆刷刷的在紙上寫,其中一個性格略柔弱一些,眼中已是噙滿了淚水。
康親王的這幾句話被達多聽見了。
他也是草原上的勇士,哪能容得康親王出言不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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