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得兇了,甚至還會抄起闆子打這兩人的手闆……
因此自小,康親王就對這位衛師傅有發自内心的害怕。
面對衛玉章的問題,康親王回答得毫無底氣:“這個……那個……我也是怕談判互市的事出了岔子,所以放心不下,所以才特意到禮部來看看……”
他這話說得半真半假,語氣也是哆哆嗦嗦,就好像是在不由自主地閃躲師傅犀利而又冷酷的眼神。
不過康親王這個理由倒也冠冕堂皇,衛玉章并沒有直接反駁,而是微微點點頭:“有這份心,是好的!王爺是黃金,說句鄉野愚民的俚語:‘這天下就是你們姓趙的’,各種政務也的确是應該關心一下,不可學着其他的王爺皇子,成天的就隻知道鬥雞走狗不學無術!”
聽着這幾句話,康親王似乎是松了口氣——眼前這位嚴肅刻闆的衛師傅,可是從來不會輕易誇獎别人的,而他現在這幾句話明顯就是在表揚自己。
而這番話可并不是像平常那些下人的阿谀奉承,而是居高臨下的評判,讓康親王聽來更是十分受用,嘴角也禁不住微微揚起了一絲微笑。
誰知衛玉章話音未落,随即話鋒一轉:“不過老臣也要奉勸王爺一句,人要知足、要講本分。嗯,有些事情急是急不來的,求也是求不來的。就好像今天,王爺你并沒有得到皇上的旨意,毅親王老王爺、老臣我,還有蕭文明,都知道王爺是公忠體國才來禮部辦正經事的。可這事兒,萬一皇上問起來,又或者碰到幾個多嘴多舌的言官,恐怕就不是那麽好了結的了。王爺,你說對不對?”
衛玉章這幾句話聽起來,分量已經是很重的了,但實則已經是避重就輕地在說了。
康親王這個學生啊,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事情,衛玉章這個做過他老師的心裏是再清楚不過的了。
就像他剛才說的那樣,很多事是求不來的,強求就是在和自己過不去。
特别是康親王追求的,還是那種高難度的目标……
他這麽一求,别人甚至都不知應當如何規勸,哪怕就是衛玉章老相國這樣的個性、這樣的身份、這樣的地位,他也隻能旁敲側擊的說上幾句,也不知康親王他的這個學生,到底能聽進去幾句……
蕭文明聽他們似乎是把話說僵了,便又當起了好人,打起了圓場:“老相國,王爺也是一片好心啊!他料定這裏沒有翻譯,所以就特地來跑一趟,問問到底有幾名缺額,也好向皇上那邊申請補足。”
蕭文明難得替康親王說一句好話,也不知康親王能不能領他的這份情。
誰知這句話又引起了衛玉章的不滿,但他卻也沒有當面表達出來,而是又擺出師傅的架子:“王爺
能有這份心,很好!不過這種細枝末節的小事,由下人去辦就好了。近來禮部這幫老爺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這些都是他們的份内事,居然也不好好去做!王爺,聖人說:在其位則謀其政。不如王爺回去以此爲題,好好做一篇文章,拿到我這邊來,我替王爺潤潤色,發給禮部……哦,不,要發給在京所有衙門的官員,讓他們好好接受一下王爺的教誨,再這樣屍位素餐下去,可就别怪老夫不客氣了!”
這哪是在敲打裏布的那些官員啊?分明是在敲打康親王本人!
并且衛玉章說的這個“在其位則謀其政”,蕭文明分明記得,孔子的《論語》裏寫的應該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意思雖然不是正好相反,但用意卻是南轅北轍。
隻要康親王不是傻的,就應該知道他這位衛師傅是叫他少管閑事。
要是換了别人,敢這樣指桑罵槐,康親王非得當場扇他的耳光不可。
可是這位地位尊隆的王爺,看樣子是真的怕他這個老師,不但沒有當面反對,更是連壞臉色都沒敢使一個,點着頭唯唯諾諾說道:“師傅的話,學生記下了。”
說着一扭頭,便快步走開,從衆人的視野中消失了,就跟打了敗仗逃跑差不了多少……
這時的蕭文明反倒擔心起衛玉章來了。
這位老相國說話也太剛了,怎麽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就像教訓孫子一樣地教訓一個王爺,也太不給他面子了。
要知道他這位老相國,再怎麽權傾朝野,也是流水的相國;康親王這個小王爺,再怎麽不受待見,也是鐵打的親王。
就算以他衛玉章現在的權勢,康親王就是想報複都沒有這個能力,但是衛玉章總有退位下台的一天,就算不下台,那也有死的一天。
到時候康親王對付不了你,衛玉章還對付不了你的兒子?
等你死後——反正死人說不了話的——找幾個沒有良心的文官,現成的擅權專政的帽子就往你頭上扣,到時候抄家問罪,甚至刨墳掘墓、挫骨揚灰,都不是什麽誇張的事情。
就好像明朝的張居正、漢朝的霍光,他們的權勢比起衛玉章來一點都不差,并且也都是有功于社稷的人才和重臣,然而死後也依舊避免不了受到清算……
要知道,康親王的肚量可不寬廣,衛玉章這幾句話說起來也是爲他好,可這位小王爺卻未必能領情啊!
就好比當年張居正,在朝堂上喊了萬曆皇帝一聲,就讓小肚雞腸的萬曆皇帝記恨了一輩子……
不過這也都是後話了。
不管怎樣,康親王這個閑雜人等總是退下了,那就可以好好談一談互市的事情了。
戶部在安頓戎羌使團的時候,特地收拾出了一間空屋子,擺上了桌椅、書案和文房四寶,專門就是用來給兩國談判所使用的。
幾人進了屋子,由毅親王和衛相國分列左右、坐在上手,蕭文明則坐在下手。
因禮部安排的那幾個書辦,毅親王和衛相國全都看不上眼,因此又讓溫伯明進屋來
,充任書記,記錄此次談判。
隻是這時候,衛玉章還不知道溫伯明的家傳身份,不久之後,他們之間就别有一番際遇了……
戎羌照例有副國師格雷作爲主使談判,而實際負責談判事務的,還是化名爲多達的達利可汗的弟弟達多,并且還找了兩個戎羌武士作陪。
别人不知道,蕭文明卻知道:這兩個人名爲武士,其實也是部落頭領的兒子,讓他們參與進來也好堵别人的口。
戎羌這邊想要通商互市的心意很誠懇,大齊朝這邊也的确想偃旗息鼓、與民休息、與官休息了,因此雙方的交流很順暢。
衛玉章總攬朝政,等着他過問和辦理的事情多,雖然同戎羌談判之事是眼下的天下第一号要務,但他也沒有辦法把全部的精力全都在集中在這上面。
他見這裏談得十分順利,便派人去叫禮部尚書過來,讓他暫時在這裏坐一坐,衛玉章自己就跑出去處理其他公務了。
禮部尚書原本就性格懦弱,又剛剛因爲戎羌的事情被皇帝罵了幾句,現在更是不敢多說半個字,就好像木偶一樣坐在屋子裏,一言不發。
而毅親王是個坐不住的人,他見衛玉章走了,便也找個由頭走出去了,雖然并沒有走遠,就在院子裏頭繞彎,但也不過是偶爾來進進來看一眼而已。
走了衛相國和毅親王這兩個老大人,蕭文明又沒把禮部尚書放在眼裏,尚書大人也不敢多置喙,而榮昌這邊除了多達以外,就沒人通漢語。
于是整個談判會場,就成了蕭文明和多達這兩個的人表演舞台了,并且這兩個人之間互相都已經交過底了,你來我往地就好像是在講相聲一樣,氣氛十分輕松。
不過這樣談也好。
省得你一言我一語,談得七嘴八舌、争得面紅耳赤反而麻煩。
而蕭文明就喜歡這種萬事盡在掌握的感覺,便趁着現在沒有旁人幹擾的大好良機,與多達将互市之事盡量往深處探讨。
談判的效率很高,從上午開始談,中午吃過午飯又接着談,談到申時,基本上已經談出了個結果。
結果主要按照蕭文明的主張,再融合一點多達的意見,雙方談好了以下幾個要點:
第一是“互市”這個提法政治含義還是太強,對各方面的壓力都有點大,因此就暫時不用這個說法,而隻是互相約定通商,并且約定要約束手下,至明年清明節之前都不得挑起争端。
第二是互市的場所,不定在現在任何一座城池之内,而是在雙方邊境處,選一處空曠的所在作爲市場,這樣就可以不打破現在的戰略平衡,雙方也都能接受。
第三是近來北方草場狀況不佳,不但牛羊馬匹,缺乏過冬的糧草,就連戎羌人都缺衣少糧,因此大齊要盡快支援戎羌一筆物資——這筆物資既不是賞賜,也不是進貢,而是以物易物、平等交易,由戎羌選取駿馬兩千匹作爲交換。
再然後則是市場的規模管理權限、糾紛處置辦法等一些細節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