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吧,毅親王便又扭頭問戴鸾翔:“鸾翔,你怎麽看?”
戴鸾翔雖然并非一勇之夫,但論起花花腸子,那肯定沒有文官那麽多。
毅親王怎麽問,他便怎麽回答:“老王爺說的不錯。前線的官兵過得實在太苦了。我輩無能,野驢嶺一仗打下來,朝廷元氣大傷,也是該好好休息休息了。如果能有幾年時間的喘息之際,能讓我練出一支精兵,到時候必然能夠犁庭掃穴,爲朝廷揚眉吐氣!”
戴鸾翔多說了幾句,就立刻被衛玉章抓住了話頭。
“老臣說的就是這事,戎羌仗着前幾年僥幸赢了一場,如今事事緊逼、得寸進尺,如今他們要求互市,朝廷便一口答應,那豈不成了城下之盟了嗎?叫朝廷的臉面往何處放?”
一涉及到面子問題,話就談不下去了,對于大齊朝廷死了十幾個人算不了什麽,破費一些=錢财,更是小事一樁,偏偏面子是不能丢的。
話題一下就陷入了僵局。
蕭文明心裏卻跟明鏡似的。
《孫子兵法》:知彼知己,百戰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殆。
到頭來這幾句話,朝廷裏那麽多的棟梁之材、兩榜進士,在這幾句至理名言之前,竟然是一句都不占!
他們沒有意識到在軍事方面,大齊朝已經全面的落後于戎羌了;他們更沒有意識到,除了軍事領域之外,大齊朝在經濟、文化、科技方面,處處都領先于戎羌。
戎羌要求互市,可以類比爲要求打開大齊朝的國門,可是反過來,大齊朝也一樣打開了戎羌的國門。
并且打開國門之後,雙方之間的關系就會變得更加微妙,将在各個領域開展競争,而所有的領域都算上,偏偏就排除軍事領域。
那麽大齊朝在這個競争過程當中将會占有絕對的優勢,不消若幹年之後,雙方之間的強弱關系就會徹底扭轉。
到時候,發現吃虧的戎羌想要再回過頭來,同大齊進行軍事對抗——能不能取而勝尚且不論——屆時,恐怕已經同對手緊密聯系在一起的戎羌,都未必能下得了這個決心了……
對于大齊朝是好是壞,蕭文明并沒有太大的執念,可是那麽多百姓飽受鐵蹄的蹂躏、飽受戰火的荼毒,蕭文明卻是心懷恻隐之心。
況且自己對付戎羌鐵騎,還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特别是火槍、火炮的研制,一直都沒有取得有用的突破。
因此,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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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蕭文明而言,也必須争取足夠的時間積攢力量——持續不斷的積攢力量,否則現在大齊朝與戎羌大開殺戒,自己勢必要被卷入這場戰争之中,恐怕也是難以全身而退。
思前想後,蕭文明覺得自己應該說些話了。
于是他鼓足了勇氣,上前半步:“皇上,微臣有話要講。”
皇帝未曾說話,卻聽相國衛玉章說道:“蕭千戶,這裏是在商量國家大事,可沒有你說話的地方。”
衛玉章這句話說得極不客氣,可并沒有說錯。
這裏什麽地方?是勤政殿!
蕭文明眼前的是些什麽人?有皇帝、有相國、有親王、有大元帥,可以說是整個大齊王朝權力的最高層,蕭文明小小一個芝麻綠豆大的官,能夠站在這裏旁聽,就已經是殊遇了——剛才禮部尚書這位人上人,也不就是因爲說錯了話,就被趕了出去嗎?
就這個場面,蕭文明還想發表意見,簡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蕭文明是從後世穿越而來的,但在穿越之前,他也不過是個無名小卒而已,見過最大的官,也不過是集團的副總而已。
今天他所面對的,這是一個國家所有最高統治階層的全體人員,在這樣一個群體的面前,的确沒有他說話的份……
然而這時皇帝卻給了蕭文明支持:“衛師傅不要這麽嚴肅嘛!蕭文明想說話就不妨聽他說說。他固姑且說之,我們姑且聽之……”
其實這時的皇帝對蕭文明嘴巴裏能說出什麽話,并沒有多少信心,他讓蕭文明說話,也不過是想借蕭文明的口,略微舒緩一下此間緊張的氛圍而已。
勤政殿這裏的氣氛太沉悶了,幾乎壓得人無法呼吸,這時候哪怕蕭文明出個頭說個笑話,讓自己的空氣稍微輕松一下,那都是大功一件了。
卻不料蕭文明接下來的一段話,卻讓衆人耳目一新,當話說完的時候,皇帝真心覺得讓蕭文明說話,是他今天做的最正确的一個決定。
隻聽蕭文明說道:“老相國方才說,是因爲朝廷打不過戎羌,才被迫互市的。可是這件事情隻要轉念想想,那不就成了朝廷嚴防死守,讓戎羌百般挑釁都無利可圖,才不得不懇求互市,否則他們草原上的人都非得餓死不可了!那麽互市不就成了我朝對戎羌的恩賞了嗎?如此,朝廷雖然沒有折損面子反而大大的長了臉,此處有百利而無一害!”
同樣的一件事務,從不一樣的角度看過去就有了完全不一樣的景象,這就是辯證法的精髓。
相應地,運用辯證法,同樣的一件事務,用不同的定義去描述它,或許呈現在别人面前的,也會随之變得完全不一樣。
皇帝雖然不懂辯證法,但蕭文明這話依舊讓他茅塞頓開,忍不住讓他拍手大贊:“好個蕭文明!這話說的好啊!”
毅親王也稱贊道:“不愧是蕭文明,的确有幾分鬼點子。現在戎羌副國師格雷就在我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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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說起來也是人質!”
戴鸾翔因爲剛才多說幾句話,就被衛玉章抓住了話頭,因此這回他雖然極其贊同蕭文明的意見,卻也不敢再輕易表态了。
這時隻有大相國衛玉章,依舊表達了不同意見,并且他不愧是才智卓越之士,一下就聽出了蕭文明畫中的玄機:“蕭文明這話似是而非,措詞上看似大不一樣,實際上卻是換湯不換藥。”
卻又是皇帝說道:“其實有時候一樣的藥用,不一樣的方法炮制,效果就大不相同,說是換湯不換藥,但隻要是藥到病除一樣是好的。”
皇帝這幾句話的含義已經是非常明确的了,擺明了說,不管是什麽藥,隻要現在能治病就是好藥,就是快死了的人,隻要有效的話,哪怕就是金汁也得往下灌!
然而這種實用主義的做法,卻與聖人的教誨和賢者的審美相悖。
方正嚴肅的衛玉章,實在是無法說服自己接受蕭文明的意見。
他的态度依舊十分堅硬頑固,然而蕭文明的話,畢竟打開了讓衆人說服衛玉章打開的突破口。
于是以皇帝爲首,毅親王爲副,戴鸾翔也不時插幾句嘴,不斷地勸衛玉章,改變自己的想法。
這時的衛玉章其實根本不需要妥協,他是朝廷百官的領袖,并且現在處于所謂的“衆正盈朝”時期,朝廷裏根本就不存在其他勢力的黨政,隻要衛玉章用自己的身份發動群臣出來講話,那麽互市之事,即便皇上揭下了旨意一樣可以封駁回去。
然而衛玉章畢竟是一個成熟的政治家,他并沒有因爲自己的意見被皇帝否決了,而惱羞成怒失去冷靜。相反,他從現實考慮,居然也漸漸的接受了蕭文明的提議。
通戎羌互市通商,短期内肯定是有好處的,但是放在長遠的角度來看,好處可能比短期更大……朝廷或許會有不同的意見,但面對的也隻是一個挽回面子的問題,而蕭文明提供的這個思路,顯然就是一個留住面子的最好的辦法。
于是乎,衛玉章終于還是松了口:“既然皇上體察民意、愛惜兵力,想要用互市來換取和平,倒也不失爲仁慈之舉。”
皇帝代表着自己,毅親王代表了皇親國戚的勢力,戴鸾翔代表了軍隊的實力,衛玉章代表了文官群體的勢力。
雖然他們之間各懷鬼胎,贊同的程度也略有不同,但至少在表面上對互市已經達成了共識,這一場可能會引發曠日持久讨論的大事,居然今天隻花了短短半天的時間,就已經塵埃落定。
恐怕近十幾年來,大齊朝廷的工作效率就從來沒有那麽高過……
而這一切,很大程度都要歸功于蕭文明說的那一處話。
如果說蕭文明之前在臨海讀的那番作爲,在這些朝廷大佬的眼裏,不過是在邊陲地區的小打小鬧的話,那麽在這一刻,他們無不感受到了,這個小小的六品千戶身上,所蘊藏的巨大威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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