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親王同戎羌打過多年的仗,其實戎羌的語言它多少能聽懂幾個詞彙,但是連起來他就沒法理解了,還得依靠多達的翻譯。
多達翻譯道:“我們富國師說了,此次奉達利可汗命令,是誠意而來,希望大齊朝也能以禮相待,可不要壞了兩國的關系!”
壞了兩國的關系?
大齊和戎羌的關系還能怎麽再壞?
就目前這個狀況,兩國互相之間的摩擦不斷,時時刻刻處于互相交戰的狀态之中,每天都要死人。
就這樣,如果能再壞下去,恐怕隻有雙方爆發全面戰争,再打一場野驢嶺之戰……
毅親王可不隻是單純的一介武夫,兩國的狀态他比誰都更清楚,而他之所以這樣說,也不是漫無目的的胡說,而是帶着幾分挑釁的意味,爲的就是試探一下戎羌對于互市到底有幾分誠意。
但是不能不說,毅親王雖然并非凡夫俗子,但是依舊有它的局限性。
在他的心目中,大齊國就是天朝上國,戎羌就是蠻夷,根本就不存在平起平坐地商量談判的地位。
對于互市,相比于互相平等的交易,更多的是大齊國對于戎羌的一種賞賜。
面對賞賜,受賞一方的态度自然是且隻能是虔誠的接受,而不可能提出任何其他的意見。
但是戎羌可不會這樣想。
他們遠道而來就已經體現了自己的誠意,并且應該在之前就已經好幾次遞上國書,卻從來沒有得到過正面回應,大齊朝已經很無禮了,可事到如今,居然還想要繳他們的械……
尚武的戎羌武士,怎麽能夠答應這樣的條件?
要知道,大齊朝雖然經濟、政治、文化上都要比戎羌強,甚至強了不是一星半點——要是不強,戎羌也根本不會提出互市的請求——但是在軍事上戎羌需要是大齊的苦主!
野驢嶺一戰,戎羌幾乎将這個高傲的中央王朝打得元氣大傷!
失敗者居然敢在勝利者面前這樣狂妄自大,那叫勝利者爲了取得勝利,所付出的鮮血和犧牲都白費了嗎?
毅親王的要求當然遭到了拒絕。
這樣一來,态度稍顯溫和的翻譯多達感覺受到了侮辱,翻譯完那些話後便閉上了嘴不再說話。
國師格雷更是怒不可,幾乎已經是在憤怒的邊緣了。
如果誠然按照這個叫做多達的人所言的話,那麽這個副國師格雷可不是一個小人物,他的态度,有着重大的影響力。
戎羌的政治體制不算太過落後,并沒有采用政教統一的模式,但宗教在戎羌的政治文化中,依舊發揮着重要作用。
戎羌信仰的原始的薩滿教,無論是對于貴族還是平民,都有着極大的影響力,而這位副國師便是薩滿教的高級祭祀之一,在宗教中的地位,僅次于少了一個“副”字的正國師。
而據說戎羌國師今年都已經有一百三十多歲了——這個說法水分很大,但把水分擠幹了,這位國師的年紀怎麽着也得将近一百了——早就已經失
去了辦理事務的能力。
那麽格雷這位副國師就已經幾乎是薩滿教中的一号人物,他的态度幾乎就可以代表戎羌最高統治階層的态度了。
把他惹怒了,那互市之事基本就可以算是搞砸了。
而必須要知道的是,毅親王本人是贊同互市的,偏偏又是他自己親手把這件事情辦砸了,這就有些太過諷刺了一些。
實際上在中國古代,處理外交事務的時候往往都是這樣,因爲一些理念上的問題,導緻實質性的事務失敗。
在原有的,政治體制上,古代中國還能憑借着天朝上國的地位和實力,無視這些外交技巧上的細節,仍舊能夠維持東亞朝貢體系。
但是一旦到了周圍的政權,也取得了同中原王朝平起平坐的實力之後,這種細節就會被拿出來大做文章,甚至被作爲進攻中原的借口。
直到工業革命的到來,西方列強的崛起,外交上的失誤,也同樣伴随着中國一步一步滑向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深淵。
而這時的毅親王,以居高臨下的視角看人看慣了,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犯下了一個錯誤,而将問題歸結于戎羌原本就缺乏應有的誠意。
要是尋常的任務,國師格雷肯定已經拂袖而去,并且在回去的路上就已經開始籌備着進行報複了。
然而他現在身負的卻是戎羌的達利可汗交給他的任務,并且這個任務事關重大,可不是使小脾氣的時候。
因此眼看着那些跟随而來的戎羌武士已是磨刀霍霍,國師格雷雖然同樣也是義憤填膺,但還得安撫他們的情緒,可不能因爲一時的憤怒就壞了大汗的大事……
然而正在這個時候,事情卻又發生了劇烈的變化。
隻聽從方才戎羌騎兵趕來的那條小路方向,又傳來了一陣密集的馬蹄聲,馬蹄聲越來越近、也越來越響,從聲音裏可以聽出,這一隊騎兵人馬的數量,少說也有五六十人之多。
蕭文明聽見了這馬蹄聲禁不住心頭一沉,毅親王也是一樣。
他們就怕是戎羌的後續人馬趕來了,現在戎羌這五十來人的騎兵,光靠蕭家軍這兩百弟兄對付起來就已經很勉強了,要是再來個五十多人,恐怕就更加難以對付了。
蕭文明這邊還在緊張,卻不料戎羌那邊也同樣慌了神,以至于那些已經做好了厮殺準備的戎羌武士們紛紛把刀從刀鞘中抽了出來,握在手裏随時準備大戰一場。
就連那個頗懂中原禮節的多達,也同樣持刀在手,并且用漢語高聲質問:“中原漢人果然詭計多端!你們已經設下了埋伏了嗎?我等誠心爲互市而來,不想同你們厮殺。而你們卻是重兵伏擊,這就是中原人的待客之道嗎?”
蕭文明等人一下子被多達這幾句話問傻了。
原本這些戎羌人就不是受朝廷的邀約而來的,自然也稱不上什麽客人,也就不用以禮相待。
但是聖人語錄第二句就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他們既然已經展示了和平的誠意,那麽大齊按照
禮法不應該刀兵相見,也是合情合理的。
這一點或許勉強說得過去。
但更重要的是,這一隊過來的騎兵,卻也并非是戎羌的人馬嗎?
否則他們何至于這樣緊張?
不過蕭文明的疑惑并沒有持續太久,隻眨眼睛功夫,小路的盡頭便有一隊騎兵魚貫而來,人數果然在五十人左右,可他們身上穿的卻都是大齊朝軍隊的服裝,容貌形狀也都是漢人模樣。
而他們所舉起的大旗之上,分分明明,用端莊溫潤的隸屬寫了大大的一個“戴”字!
原來果然是戴鸾翔的隊伍!
見到這支人馬旗幟上的“戴”字,蕭文明的心情之激動,不亞于看見自己蕭家軍的“蕭”字!
戴鸾翔不愧是大齊第一名将,皇帝用他重整洛陽北方的防務,雖然積重難返、一時見不到成效,但他畢竟不辱使命,不但如毅親王所說的那樣,正在險要之處修建工事,意圖堵住防線上千瘡百孔問的漏洞,并且還派出機動力量,不斷排查和發現漏洞,并且追擊從漏洞裏滲透過來的漏網之魚。
終于,戴鸾翔派出的這支騎兵,順利追上了這一隊戎羌騎兵,同蕭文明一道對其形成了前後夾擊之勢!
蕭文明終于松了口氣……
看來短時間之内,在這一條窄窄的山道之中,自己已經對五十個戎羌騎兵形成了絕對優勢,總算是立于不敗之地了。
而毅親王看起來更加興奮,他沖着那隊趕來的援軍中領頭的一位少年将軍高聲大喊:“戴松嗎?是戴松來了嗎?”
此言一出,果然有回應:“沒想到是老王爺來了。怎麽也不事先通報一聲,讓王爺受驚了!”
遠遠望去,這員小将年紀恐怕隻有二十歲出頭年紀,卻能讓毅親王一口就叫出他的名字,可見也不是等閑之輩。
蕭文明後來才知道,這個年輕後生的就是戴鸾翔的大兒子,不但武藝高強,而且領軍作戰頗有一套,雖然稍顯稚嫩,但也極有其父的風範。
雖然戴鸾翔對其的要求頗爲嚴格,不時打磨其心性,告誡他不要得意忘形。
但是戴鸾翔對他這個兒子,其實是極爲看重和自豪的,否則他也根本不可能将寶貴的騎兵力量交由戴松指揮,并且承擔的還是肅清和追擊戎羌騎兵這樣危險的重任。
不過毅親王卻知道戴嵩的才能,便信心十足地對那幾個已經事實上處于包圍之中的戎羌人說道:“好了,你們不是要去見戴元帥嗎?不是要我來引薦嗎?那正好,這位便是戴元帥的公子,爾等立即放下兵器,跟在他身後,必然能見到戴元帥!”
蕭文明見這群戎羌人還在猶豫,便又命宋星遙将埋伏在山坳裏的其餘兩百弟兄也通通叫過來——此處局勢已經十分明朗了,再繼續埋伏沒有任何作用,還不如過來充充場面。
這些個戎羌武士那都是血戰沙場裏翻滾過來的,一下子就判斷明白了眼下的情況,知道自己再不投降,也不太可能有什麽生機了,最多不過拼個你死我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