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那條手臂已經廢了,繼續牽連的神經剩不下幾根,但看着那條手臂離自己遠去,那受傷的弟兄,仍舊忍不住聲嘶力竭地哀嚎起來。
發出這樣的哀嚎,同一個人的膽量沒有任何關系,是出于最動物性的本能。
這種哀嚎震人心腹,蕭文明實在是不忍聽聞,跑到門外去冷靜了好半晌,直到哀嚎聲徹底平息,他才折了回去。
這位剛剛失去了手臂的弟兄呼吸急促、臉色慘白,已經疼得暈厥了過去,但至少這一條命是保下來了。
于是蕭文明拍了拍那幾個動刀的弟兄,算是對他們的勉勵,又吩咐下去:“這位弟兄的父母家小,全都由屯子裏出錢養活,該怎樣贍養、怎樣撫恤的,全都交給姐姐蕭文秀去做。”
再重新折回營盤,屋子裏蕭家軍的弟兄一個一個垂頭喪氣,士氣收到了莫大的打擊。
雖然這一回他們并沒有打敗仗,甚至在某種程度上算是赢了——付出了一個弟兄陣亡、一個弟兄重傷的代價,一舉撲滅了白炎教作爲信仰的那團所謂的“聖火”,并且造成的對手的傷亡不知是自身的多少倍。
這個成績放在别的隊伍身上,都可以擺酒席慶功了!
可蕭家軍還是不滿意,就是不滿意——似乎在他們的心中,隻有全部弟兄安然回來,并且把敵人打崩潰了,才能算是真正的勝利……
冷兵器時代的作戰哪有那麽容易?
想來都是之前接連不斷的勝利,将大家的認知都誤導了。
甚至連蕭文明都需要調整心态,在心中默默的告訴自己:随着敵人的越來越強大,今後傷亡必然會不停地出現。
原本蕭文明過來看看大家還是在其次,最主要的目的是想部署下一步的行動。
這一部行動其實是有相當強的冒險性的,其冒險程度,絲毫不次于,白天撲滅白炎教邪火的那次,見兄弟們的情緒那樣低落,蕭文明都不知應當如何開口了……
正在這時,蕭文明三個頭目中最急性子的劉辰拍案而起,帶着哭腔嚷道:“少爺,這場打的太憋屈了,你什麽時候帶着我們打回去!看老子不把白炎教的混蛋,一個一個全都撕了!”
劉辰在弟兄們之中倒也頗有幾個影響力,他這麽一嚷嚷,連帶着另外兩個頭目張俊和胡宇,以及其他無數的弟兄紛紛振臂高呼:“殺回去!殺回去!殺的他們片甲不留!”
通常來說一支軍隊,如果反複受到重創,自然而然也就習慣了,而第一次受到的打擊卻是最難熬的。
雖然士氣不至于從此一蹶不振,但也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恢複,不過這就像一層窗戶紙,遲早是要捅破的,就看捅的效果怎麽樣了。
還好,光看弟兄們的發言,就可知道這一層窗戶紙,在被白炎教捅破的時候,正好捅到了窗框上,非但沒有把窗捅壞了,反而讓窗子各部分的結合更穩固、也更緊密了。
那話就好說了。
蕭文明反問
了一句:“弟兄們想報仇嗎?”
答案不會有半點意外:“想!當然想!”
“好!既然想報仇,那就跟着老子出去再打一仗!這一仗打下來,一定能将白炎教那些反賊一網打盡、一個不留!就是這句話,咱們要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最早今天夜裏、最遲明天淩晨,就要全軍出擊!兄弟們剛剛血戰了一場,就怕有的受了傷,有的脫了力,沒法再去打仗了。要是有這樣的盡管跟我說,我可以再推遲一日……”
蕭文明話音未落,便聽弟兄們高聲喊道:“能打!能打!咱們能打!就是再打三天三夜,也要把白炎教那幫混蛋千刀萬剮,給弟兄報仇!”
“好!齊心可用!”蕭文明稱贊了一句。
說罷,他将弟兄們全都招在自己的身旁,向他們部署下一步的作戰方案。
這就是蕭文明指揮作戰的一貫方針,他可不會去搞什麽愚民戰術,每次作戰之前隻要條件允許,都會将自己的意圖和方法,同弟兄們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讓他們對此次行動的風險和收益有一個清醒的認識,并且采納他們的意見和建議。
像這樣的做法,要比讓手下的弟兄一味盲目地死沖,更加能夠提升士氣和戰鬥力!
蕭文明也更需要在這個過程當中,更多地培養起自己信得過的基層軍官,畢竟蕭家軍的弟兄都是幾輩子跟着自己和自己的祖輩父輩經曆生死的,是絕對可靠的力量。
将來選擇其中有出息的撒出去獨自領軍,那麽他們手下的隊伍,也就會變成蕭文明的嫡系部隊,力量一下就可能翻上好幾番。
到時候,自己也就有了問鼎天下的實力,就算這樣的實力并不是用來自立門戶的,但至少也可以和朝廷并駕齊驅、分庭抗禮、讨價還價。
這裏都是自家弟兄,說話自然也就沒有了隐瞞。
蕭文明的計劃是這樣的:趁着今日白炎教損失也不輕,并且連續攻打前進村未果,士氣、體力必然受到損傷的情況,趁着夜色一舉突破整個白炎教,重新占據那一處通往徐州的山口,并堅守住至少四個時辰。
在這四個時辰裏,前進村裏的其他隊伍會在正面出動攻打白炎教,而白炎教唯一的退路已經被蕭文明給拿捏住,那白炎教所面臨的便是前有堵截後有追兵的兩難局面,防線很快就會崩潰。
到時候前後追擊,再将個别跑到山上的白炎教捉拿下來,便能實現對這一股人數上萬人的白炎教的徹底殲滅,并且還能夠捉住其中的首腦人物,迎接蕭文明的便是一場完全的勝利!
今日的戰術比起以前那些隻需要猛沖猛打的戰術,略顯複雜了一些。
蕭文明手下的張俊、劉辰、胡宇三個頭目也隻聽了個半懂不懂,别的弟兄更是聽得一腦袋的漿糊,但聽下來隻有兩點是明确的:
第一,這一仗打赢了,那眼前的全部這些白炎教,就都成了籠子裏的螃蟹,是能夠被一個不剩地一網打盡的。
第二
,這一仗一開始,就要蕭家軍隻憑自身的力量,就突破整個白炎教的陣型而沒有任何支援,在前進村的大隊人馬,要直到蕭家軍把對手的活路全都掐斷了,這才會趕來增援,這種行爲就跟摘桃子差不多。
實話實說,這樣的作戰條件十分微妙——既不是那種一眼看上去,就可以輕易取勝的仗,隻要上去打就行了;也不是那種明顯是讓你送死的仗,可以頭也不回地就拒絕。
而好像蕭文明口中這種風險和利益并存的仗,則需要好好掂量掂量,把利弊得失全都想明白了,才能下最終的決心。
然而出于對蕭文明本人的信任,蕭家軍意志統一,毫不猶豫地決定參加戰鬥。
剛剛經曆過一場血戰,休息了恐怕沒有一天的時間,就要投入到另一場血戰當中,這樣的安排主要是有些殘忍。
但既然是蕭文明的命令,那蕭家軍的弟兄便不會有半點怨言。
按照蕭文明的安排,蕭家軍全部兵力,立即從前進村的防守位置上撤下來,馬上埋鍋做飯、吃飽喝足。吃喝完畢之後便要立即就去休息,養精蓄銳。
至于在這種悲傷和緊張交織的氣氛之下,能夠休息成怎樣的程度,就難以保證了。
第二天三更時分,蕭文明便将全部人馬集合了起來——爲了防止打草驚蛇,沒法點火做飯,就将昨天做好的隻隔了半夜,甚至還沒有完全冷卻的食物拿出來吃了一頓。
又在每個弟兄的懷裏揣了五個蒸熟了的包子,便率領弟兄們在前進村鎮中的空地上列隊。
原本蕭文明蕭家軍的人數是三百零六人,現在兩個弟兄一死一傷沒法作戰,列隊的時候也空了他們兩個的位置出來,乍一眼看去,就像是閃爍着繁星的星空之中,忽然間堙滅了兩顆星辰,讓人見了禁不住悲從心來……
蕭文明勉強忍住了喉頭的哽咽,剛要命令全軍出動,卻見桑淳元也從自己的房子裏走了出來,手裏還端了一碗酒,朝着蕭家軍的弟兄做了一揖:“各位弟兄辛苦了!馬上便要爲國效命,本官在此,先敬各位一碗!”
桑淳元的行爲和舉止并沒有什麽異常,可蕭文明卻總覺得這裏頭有些假惺惺的感覺。
然而既然一場血戰在即,他也不想節外生枝,便靜候桑淳元喝完了手裏的那碗酒,隻說了一句:“屬下和弟兄們就要上陣殺敵,還請總憲大人多加支持,不要贻誤戰機!”
桑淳元當然知道蕭文明這話是什麽意思,然而此時此刻大家也就心照不宣了。
見大軍列隊已畢,做好了随時出征的準備,蕭文明又瞧了瞧時辰,正好是四更時分,于是他便用低沉而又堅定的聲音,低聲說道:“弟兄們出發了,報仇的時候到了!”
說罷,前進村口那道被用不知多少障礙物擋住的正門,被艱難地打開了一條縫隙,蕭文明手下的三百人馬井然有序、魚貫而出,離開了安全的前進村,又将面臨同白炎教的苦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