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蕭文明想到了半路上遇到的張大戶,派人将他傳了過來,打聽到他這一路的商隊運送的貨物大約有個四五千兩銀子的價值。
于是蕭文明大手一揮,就讓張大戶運送的這些貨物不分良莠貴賤,全都送給富山吉秀,既算是方山家送來的兩口寶刀和一幅屏風的回禮,也算是對他們忠誠的賞賜。
蕭文明的手筆不可謂不大。
方山家同蕭文明一年的貿易額,也就在六七萬兩銀子左右,蕭文明這一次白送出去的東西,價值就相當于貿易總額的百分之八。
雖然對蕭文明而言不過是少掙四五千兩銀子而已,對于方山家,則相當于一下子多了近萬兩銀子的好處,足夠富山吉秀在他主家面前交代的了。
蕭文明直接送出實物,而不是讨價還價,對于富山奇秀個人而言更加有利。
因爲把價格談下去,是必須要在賬冊上體現出來的,但是直接拿到了實物,那富山吉秀本人就可以大做文章了。
其中苛扣掉一些東西、留作己用,自己的家主根本就不可能知道。
他拿着蕭文明送的大齊國的奇珍異寶,無論是賞賜他人、收買人心,還是用來擴充自己的實力,都是十分有好處的。
富山吉秀是個聰明人,或者說是一個有小聰明的人。
拿了實際好處的他,價錢也不談了、什麽都不談了,立即按照蕭文明的命令,根本就不管風向是不是合适,直接就拔錨揚帆,起航回倭國去了。
雖然蕭文明不願意承認,但是富山吉秀和他的方山家,對于現在蕭文明這座海港的意義,是十分重大的。
同他們的交易,幾乎帶來了全年交易量的一半。
别的不說,他這麽一大艘船離開了,港口就随之一空,雖然又有不少小船湧了進來,填補了空檔,但是一下子湧進了那麽多的“小舢闆”一樣的小船,卻顯得蕭文明的港口有點草台班子的意思了。
這就正好反應了蕭文明現在的心态。
雖然他也找到了發展的方向,但是局面雖然已經打開了,卻還沒有完全打開,各種矛盾,也正處在不斷積累卻還沒有完全爆發的狀态。
自己隻有費盡心機地将這些矛盾逐一解決——妥協也罷、壓制也罷——總是要比所有的矛盾都選在某一時間集中爆發強得多。
這時偏偏張大戶又來攪他:“蕭大人,這些貨物……”
張大戶一撅屁股,蕭文明就知道他放什麽屁,随口回答:“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錢的事兒嗎?照例從賬房支取就行了。你先卸貨、後結賬,又不是頭一回了,還拿這事來煩我?”
張大戶找了個沒趣,不過這次的交易,他倒是賺了一筆快錢,便興高采烈的退下了,想着趁這回出手快、回款也快,那就再去進一批貨,再到蕭文明這裏來銷售,就能再賺一筆錢了……
打發走了富山吉秀,又打發走了張大戶,蕭文明卻絲毫沒有感到輕松。
一想着有那麽多人正算計着自己,他的心裏就好
像被綁着塊巨大無比的石頭,墜得他喘不過氣來。
這時卻是宋星遙給了他一絲安慰。
隻見宋星遙提着那口蕭文明送給他的刀,長歎了口氣說道:“唉,看來我之前真是誤解蕭大人了。蕭大人怎麽可能是什麽勾結倭寇漢奸啊!”
這其實已經不重要了。
蕭文明淡淡一笑:“你知道了就好。看見了吧?過來做生意的倭寇開了那麽多大船,可一字一句都得聽我的。說我是勾結倭寇的漢奸?那真是笑話!就是‘奸’,那也該是倭人,他們應該是勾結大齊的‘倭奸’才對吧?”
“是啊,蕭大人說的沒錯。”宋星遙咬着下嘴唇說道,“之前有得罪處,還請大人見諒。”
“也沒什麽得罪不得罪,見諒不見諒的。宋二小姐,有你這句話,就不枉費我帶你到這碼頭來看一看,走一走了……”
蕭文明的表現是很大度的,但是性格直爽的宋星遙卻依舊不能原諒自己:“都怪我年輕氣盛、年幼無知,不分青紅皂白,聽信了别人的謊話。要不是林大俠及時出手相助,否則不就釀成悲劇嗎?”
蕭文明聽了這話也是不勝唏噓,一邊是在勸宋星遙,一邊則是在提醒自己:“所以說這年頭人心叵測,随便别人對你說什麽,總是要打個問号,否則一不小心就要着了人家的道。像我這樣的,不斷得罪别人,别人哪還會對我有什麽好臉色?非得除之而後快不可。”
宋星遙是個隻知道練武功的小姑娘,這種複雜的權力鬥争,她當然不會明白——性格直來直去的她,隻想幫蕭文明一些忙而已,這樣就能贖罪了。
“蕭大人,我看你學校裏的那些學生,雖然有先生教他們讀書識字,但教他們練習武藝的卻都是外行。恰巧我也會一點武功,要是大人放心的話,就讓我來教他們吧!”
宋星遙雖然打不過林丹楓,但是打不過林丹楓也不能說是什麽丢人的事兒,反而自己的這位林大哥對宋星遙的武功,一直是頗有贊許的。
這樣,蕭文明很快決定:不但是自己學校的那些孩子要讓宋星遙來教,就是自己三百蕭家軍,她一樣可以擔任教頭,免得隻看着拳譜練拳,淨學了些野狐禅,還不如不學。
因對蕭文明還懷着幾分歉意,宋星遙的工作十分認真賣力,特别是在教習小朋友武功的時候尤其如此。
對于林丹楓派人送過來的童子功的秘籍,宋星遙在看過一遍之後,又增加了自己的理解,剔除去一些過于剛猛的招式和心法,而加上了一些适合女孩子練習的武功,将這套童子功的功法改造得剛柔并濟、深入淺出。
宋星遙本身就是個習武的天才,她這一番改動簡直可以說是錦上添花,後來林丹楓斟酌過以後,也是對此大爲贊歎,就連他都抄了一份新的,說是要帶回家去給林家的子孫練習。
臨海屯的主母蕭文秀是個重感情的人,他見宋星遙就這樣安心住了下來,雖然也十分高興,但也建議他最好回家一趟,就是不回家,也可以寫封信報個平安。
但是宋星遙和家裏的關系顯然不是那麽好)别說是寫信了,她就是一張便條都不想寫。
這是人家的家事,提醒了一句兩句也就是了,不能多說。
蕭文明和他姐姐見宋星遙在這裏高高興興的,便也由她去了。
不知怎的,自打蕭文明回來之後,港口的生意就突然變得越來越好了——交易量不是緩慢地增長,而是陡然增加了五成有餘。
這不是一個正常的事情。
年下正是初秋時節,這個時間段并沒有什麽特殊的,交易量忽然有這麽大的波動,着實是讓蕭文明感到有些意外。
不過好在這種波動是向上波動的,陡然增加了五成交易量,總比陡然降低五成要好得多。
然而蕭文明是個徹頭徹尾的唯物主義者,什麽事情都要講一個道理和原因,對于像什麽“大家都是看着蕭文明的面子才過來交易”,這種鬼話他是一個字都不會信。
或許标點符号可以相信一下……
随着交易量的突然增加,港口的各項事物也變得十分繁忙。
靠着原本蕭文秀帶着手下幾個老軍和老婆子記賬,顯然是不能應付了,然而蕭文明現在又沒有适合的人手幫他辦這事兒,就隻能再去臨海縣城請溫伯明出山。
溫伯明這個心高氣傲的讀書人,恥言黃白之物,别說是替别人記賬了,就是給自己記賬,他都有些不樂意。
但是由蕭文明出面邀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并且蕭文明還答應,等他忙過了這一陣,就給他好大一筆潤筆,有了這筆錢可以用來替溫伯明的心上人蘇舜欽贖身,離開暖香閣那個水深火熱的地方——在金陵城裏也好,回臨海縣或臨海屯也罷,有了銀子隻可以置辦一座小院子,可以金屋藏嬌,可以作爲兩人的溫柔之所。
溫伯明對于蕭文明其實并沒有完全交心。
他和蘇舜欽的事情,原本是不希望任何外人插手的,甚至蕭文明也不再例外。
然而經曆過桑忠昌的那場風波之後,蕭文明不插手也插手了,并且據蘇舜欽說,她對這位蕭千戶的印象還算不錯。
更重要的是,溫伯明也意識到了,将蘇舜欽留在暖香閣并非長久之計。
因爲搞倒了一個桑忠昌,自然會有張忠昌、李忠昌過來鬧事——蘇舜欽的豔名在外,自然會有這種無聊的家夥前赴後繼、趨之若鹜。
而随着蘇舜欽人氣的不斷上升,他的贖身銀子也是水漲船高,雖然據說正同蕭文明做生意的董婉青,乃是暖香閣的大股東,靠她的面子或許能少花幾個銀子,但蘇舜欽的身價擺在那裏,贖身銀依然是價格不菲。
溫伯明是真的缺錢,他又不可能爲這事兒伸手向家裏要錢,隻能自己想辦法賺錢。
他書畫雙絕,文章也極有名氣,想要賺錢無非是賣字賣畫,或者替别人代筆撰寫文章而已。
這一樣是出賣才華賺錢,到别人那兒賺,還真不如在蕭文明這兒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