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蕭文明說道:“富山,你又不是頭回跟我做生意,你應該清楚,我這裏買賣的東西那都是一口價的,既不會讓你占多大便宜,也不會讓你吃多大的虧。聽說你富商家在我這裏獲得了一些好處,沒事怎麽想起壓我的價錢來了,不是看不起我吧?”
“豈敢,豈敢。”富山吉秀回答道,“實在是有個人說,換個别的地方交易一樣的東西,可以比蕭大人這裏價格降低一成,這也不是個小數目了……主家派我來問,要是沒個說法,我也交代不過去。”
這不是在打價格戰嗎?
蕭文明是最讨厭這種惡性競争了。價格戰純屬是賠本賺吆喝,
“還有這種事嗎?這别是你憑空編造出來的吧?”
“是真的,是真的。”
“真的,我看你是真的在放屁!我已嚴令你們倭國人,無論何時都絕不允許離開這座碼頭。你們又是從何探聽到這樣的消息的?我看有膽子到我的港口來跟我搶生意的人還沒生出來吧?我看是你們偷偷跑出去了吧?”
富山吉秀自己也清楚,大齊國沿海飽受倭寇的荼毒,蕭文明下達這樣嚴格的命令,相當于是給同倭國的通商劃定了一條不可觸及的紅線,任何敢于觸動紅線的隻有三個字:殺無赦!
對于這條規矩,富山吉秀自己也理解,畢竟隻要是碳基生物,沖到你家裏來搶你的東西、殺你的人,無論如何都是講不過去的。
因此富山吉秀也一再向手下的倭人重複這一點要求:答應的,什麽都好說;要是不想答應的,那就去嘗嘗蕭文明手下的蕭家軍的手段——沒人攔着!
這條禁令三令五申,執行得一直很好,就連富山吉秀本人也從未踏出過碼頭半步,而剛才的消息,也的确不是,他從外頭獲知的還是有人深入碼頭,特地向他傳的話。
“是一位姓徐,叫什麽徐世約的公子說的。他說泉州港那裏對倭國來的客商有額外的優惠,叫我們都去呢!”
這句話的信息量實在是太大了……
第一個關鍵詞是徐世約。
這家夥是臨海縣本地的富商,據說臨海縣城裏半座城都是他家的,不過自打蕭文明發展起來以後,他在臨海縣的勢力就受到了極大的壓縮。
正面硬剛肯定不是蕭文明的對手了,但他的根基尚在,想要買通幾個臨海縣本地在碼頭做工的工人,偷偷溜進來同倭人說上一句兩句的悄悄話,那也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然而這家夥雖然也從事海外貿易,卻不過是小打小鬧而已;雖然同官場上也有些交際,但向來隻在江南本地活動而已,從來沒聽說過他在泉州有什麽活動迹象,怎麽突然替泉州的人拉生意?
真是莫名其妙。
第二個關鍵詞就是泉州了。
泉州是大齊朝經營了幾百年的大海裝,甚至在大齊朝誕生之前,泉州就已經是海外貿易的中心了。這裏有人想搶自己的生意,倒并不是不可想象的——泉州自己内卷得厲害了,就想卷到别人的地盤
去。
但問題是到底是誰想來搶蕭文明的生意呢?
尋常的小商小販,别說有沒有這個實力了,或許就連徐世約都不會正眼瞧他一眼的,更不會替他傳話了,能提出這樣要求的,肯定會是“一方諸侯”,不容小觑。
而将思維繼續發散出去。
徐世約隻是一個臨海縣本地的土豪,雖然之前也和蕭文明産生過一些矛盾,但最近一兩年裏明顯是消停了許多。
然而他的觸角雖然細,但并不短,同他最直接有關系的,就是已經死了快一年的王霸。
王霸這厮死得不明不白,屍首到現在還停在蕭文明的臨海屯裏,至今未能結案。而王霸之死,又同白炎教和桑淳元頗有關系……
難不成這個已經淡出蕭文明視野許久的徐世約,同這兩方勢力也有關系嗎?
這是一個現實的問題,又是一個短時間内無法證實的問題。
看樣子,一定要逮住徐世約,好好問問他,才能破解謎題。
但是徐世約這家夥似乎油滑的很,又不像桑忠昌那樣,确實犯了朝廷的法律,想要強行撬開他的嘴巴,又談何容易?
再說泉州方面。
雖然存在着競争關系,但蕭文明和泉州港并沒有過任何接觸,如果說淵源的話,那就隻剩下,泉州市舶司副提舉董家的大小姐董婉青了。
以董婉青的身份,的确是有從蕭文明這裏搶生意的動機的。
但是董婉青這人很聰明,他一個市舶司副提舉家的大小姐,在泉州港的基本盤不容動搖的同時,還積極參與到蕭文明的海外貿易當中,這就屬于兩頭下注了。
這樣的資源配置,讓她短時間内似乎沒有必要冒着和蕭文明撕破臉皮的風險,強行從蕭文明這裏搶生意。
蕭文明這邊的思路陷入了困境,看來就靠自己一個人站在海港邊胡思亂想,是想不通的。
這時卻又聽富山吉秀追問道:“蕭大人這邊到底是個怎樣的說法?就請大人給個回複吧。”
蕭文明現在心裏正煩着呢,聽富山吉秀好像惱人的蒼蠅一般在自己的耳邊嗡嗡亂叫,他就止不住地心煩意亂。
“行了,我知道了。告訴你吧,貨物的價格還是原價,一分錢都不能往下降。你要想去泉州做生意,那就輕便,我絕不攔着。不過你去了,就别回來了!”蕭文明斬釘截鐵地說道,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
富山吉秀的本意,其實也就不過是想通過泉州來壓一下蕭文明,看看能不能逼他讓步。
但是他本人是絕對不可能到泉州去做生意的,也不會建議主家這樣做。
他又不傻,在這座方興未艾的港口,他和他背後的方山家,屬于是創始會員之一,屬于是超級VIP用戶,相對于其他過來做生意的,享有着一定的特權。
而要跑到泉州去,那他隻不過是衆多商戶中極其普通的一個,誰也不會高看他一眼的。
泉州那邊,現在說得什麽都好,可真的把生意
搶過來了,把蕭文明這邊擊垮了,他們搞不好就會換一副嘴臉,原先答應的事情全都可以取消。
這是最現實的考慮。
除此之外,富山吉秀是真心實意地看好蕭文明的發展的。
他來大齊之前,隻聽說大齊朝的官僚架子很大,辦事效率卻不高,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往往都能拖上個一年半載的。
而蕭文明的辦事作風,卻大出他的意料——同倭國通商這種需要皇帝點頭答應的重大事務,蕭文明從提議到落實,也就花了兩個月的時間而已。而在這兩個月的時間之内,一座簡易的碼頭也同時建成竣工了。
其工作效率之高、反應速度之快、辦事魄力之強,别說是在大齊朝這樣龐大的帝國之内了,就是像在倭國這種小國寡民的地方,都難有其比。
而通商事務起步之後,蕭文明則更是一步一步将事業做大。
别的不說,富山吉秀每次随船來此,都能看見碼頭發生了明顯的變化——碼頭規模越來越大、往來客商越來越多、經營管理也越來越細緻。
以蕭文明現在這樣的經營能力和執行能力,繼續做大做強幾乎是一件必然的事情。
這個推斷是顯而易見的,富山吉秀作爲一個在倭國算是人才的家夥,不可能不知道。
因此面對蕭文明不容置疑的态度,富山吉秀趕忙表态道:“蕭大人,這事兒我做不了主,需要我們主家點頭才行。但是我拍胸脯保證,我的家主對大人十分崇敬,在下也會力保。我們方山家是不會輕易跑到别處去經營的,願同蕭大人共始終!”
這幾句話,富山吉秀應該是出自于真心實意,說話之時眼眶都有些濕潤了,顯得十分的真誠。
這一刻蕭文明閃過一個念頭:既然這個方山家對我的依賴性這樣強,那能不能出銀子、出資源,從背後支持他一下,幫助他統一倭國,那就相當于在東海邊陲之地,布下了重重的一大塊棋子。
然而這個念頭也隻不過是一閃而過而已,立即就被蕭文明自己給否決了。
統一倭國那可是一件大事,勢必将造成大齊國周邊形勢的重新洗牌。
别看現在方山家對蕭文明的态度很好,就跟孝子賢孫似的,可一旦他們統一了倭國,恐怕就很難保持這樣的狀态了。
将心比心,如果蕭文明能夠統一中原——不論是皇帝還是權臣——那他下一步所要做的,必然不可能是留在國内繼續内卷,而是會走上擴張的道路,在全球建立殖民地、攫取原材料、傾銷商品……
所以說對中原王朝而言,隻有分裂的倭國才是好的倭國。
但是在現在的情況下,蕭文明還是要穩住方山家的,繼續鞏固和穩定彼此之間的貿易關系才是最有利的。
于是蕭文明繼續擺出居高臨下的姿态:“你們有這樣的一個想法——很好!我這邊也不會虧待你們。我賣給你們的貨物也是我從四處采購來的,不可能賠着本兒讓利給你們。但是禮尚往來,還是可以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