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經過了這麽多的年月,再加上近兩三輩裏,何家村沒有出過有出息的子弟,因此這座祠堂雖然大,但還是有不少地方破損了。唯有其中的一間房子,窗戶瓦片牆磚都是嶄新的。
一打聽下來才知道,這間屋子是給本村子弟讀書的私塾。何家村的宰相祖宗曾經交代過:“一等事讀書耕田,村子裏再窮苦,讓孩子們讀書的事情可不能怠慢了。”
蕭文明聽了這話深有感觸,當即叫張俊取來十兩一錠的銀子一共五錠,交到老村長的手裏,讓他将祠堂損壞的地方修繕一下,剩下的錢可以給村裏的子弟念書。
老村長接過銀子,已是感動得老淚縱橫:“都說蕭千戶仗義疏财,是個真君子!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啊!老頭兒我就替本村的老少爺們謝過大人了!”
說着,這老村長扔掉拐杖,倒頭就要下跪。
蕭文明趕忙将他扶住:“老人家何必如此,我這也不過是聊表心意而已,隻要何家村的百姓念我蕭文明一句好,等哪天我落魄了,能賞我一頓飯吃,我這五十兩銀子就沒白花。”
蕭文明本身就有收買人心的意思——花五十兩銀子,就能在洋湖對岸擴展自己的勢力,實在是太值了!
這老村長原本就是個好人,拿了銀子以後就更加熱情,叫起本村的男女老少,将祠堂裏幾間空屋收拾幹淨,又搬來木柴、鍋子等物,請蕭文明安心住下。
蕭文明也沒說的,因明天就可以趕回臨海囤了,便将剩下的軍糧全都拿了出來,請老村長和其他幾個村裏有頭臉的人好好吃上一頓。
蕭文明所攜帶的幹糧十分豐盛,可不像其他軍隊,隻是一把炒米、一把炒麥和水吞了而已。他平時就制備并實時更新了腌肉、熏肉和灌好的臘腸,另外還會帶上幾壇子腌菜。
除了新鮮蔬菜必須就地解決之外,光靠着這些軍糧就足夠軍隊行軍打仗時補充能量和蛋白質了。
而這些好菜在古代可不是随時都能吃上的,得是逢年過節才能沾點葷腥。
這些葷菜一入肚,老村長已是吃得油光滿面,叫村子裏一個中年人,擡出幾壇子村裏自己釀的好酒,請蕭文明喝酒。
那中年人還想抵賴:“老村長啊,咱家老祖宗都說了,飲酒要少、要慎,我就自己釀了一壇酒,過年的時候喝的。叫我搬幾壇出來,我怎麽搬得出來?”
老村長白了他一眼:“何老五,你騙誰還能騙得了我?你家後院大桃樹底下埋的是啥?我叫你自己搬,也就搬個五六壇子出來,要是我叫别人去刨,你這十幾壇酒可就全沒了!”
蕭文明聽了哈哈大笑:“你這家夥想瞞過老村長?還嫩着點兒!原本行軍在外,我手上的兵丁是不許喝酒的,不過看老村長這麽熱情,大家心情又好,就讓他們一人喝一碗吧。一壇十碗,我手下一共三十個弟兄,再加上你們村的人,你搬四壇子過來就行了。你要是舍
不得,我照價錢買你的酒就是了。”
那中年人聽了臉上一紅:“蕭千戶這是在罵我嗎?我就是怕我多釀了酒村長罵我。蕭千戶和手下的弟兄剿滅倭寇是那樣的英勇,我請你們喝幾碗酒,那還不是理所應當然?”
說完,那漢子便跑了下去,等他回來的時候,他和他的老婆和兩個孩子,每人雙手都夾了兩壇酒,帶了一共八壇酒過來,親自給蕭文明、村長和其他弟兄斟滿了酒。
别說,這漢子釀的酒,還真是别有風味。
雖然隻是小村村害自己釀制的無名之酒,可比起那些大酒窖出來的美酒卻是一點都不差,更有一種仿佛雨後初晴時的清冽口感。
蕭文明平常是很少喝酒的,但這樣的美酒在碗裏,他也忍不住喝了一大碗,仍舊是口不幹、舌不燥,神清氣爽,這就是所謂的好酒。
仗着酒勁,蕭文明突然突發奇想:自己姓蕭,這何家村的人都姓何,“蕭”“何”二字連起來正是漢初三傑、劉邦的開國宰相蕭何。再加上這何家村本身就出過一任宰相,那這美酒就可以冠以宰相府的名号,營銷起來就有了新的噱頭。
反正蕭文明現在正想着拓展業務,并且手裏還有一些閑錢,隻要先了結了同桑淳元之間的這一場公案,倒也可以去做一做這樁老酒的生意。
衆人吃喝了一番,因何家村都是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漢,明天一早還要起來勞作,老村長就便叫他們趕緊回去休息,既好明天早些起床幹活,又不至于打擾了蕭文明一行的休息。
在這個太平村子住宿,蕭文明也變得放松了很多,但是該設置的哨兵,還是要設置的。照例讓三十個弟兄分成三班,輪流在祠堂内外放哨。
這一路走來,馬上回家了,總不能陰溝翻船吧?
隻是這些弟兄今天也剛喝了酒,酒量好的尚且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可酒量差的已經是腦子暈暈乎乎、身體搖搖晃晃的了。
這導緻放哨守衛的嚴謹程度降低了許多,終于釀成了一件不大不小的風波。
何家村這座祠堂建造的時候規模不小,房間也很多,讓蕭文明一行人可以舒舒服服、寬寬敞敞地住下來也是綽綽有餘。
于是蕭文明便讓出大屋子給手下的弟兄們集體居住,自己則住在一間原本是用來存放掃帚拖把之類用品的小屋子裏。
這屋子原本就是個雜物間,面積也就不是很大,隻開了一個小窗,一個人居住倒是夠了,要是塞進兩個人進去,恐怕連轉身的地方都沒有。
但是這間狹小的屋子,反而給蕭文明多了一份安全感,和着衣服倒頭就要睡覺。
原本蕭文明以爲自己喝了些酒,腦袋一沾枕頭、上下眼皮一合攏,很快就能睡着了,卻沒想到自己輾轉反側,卻是怎樣也睡不着。
後來蕭文明才知道,這個何老五釀的酒裏,爲了提味而多加了兩味草藥。
而這兩味草藥之中,大約是有咖啡因的成分,又同恰到好處的酒精相互反應,居然反而提高了咖啡因的效能,讓蕭文明酒雖然是喝了,但依舊是精神奕奕,就是睡不着覺。
就這樣挨了有一個時辰的時間,蕭文明依舊是絲毫沒有困意,然而丹田卻禁不住發脹,一股尿意從下而上湧了上來,讓蕭文明隻好爬下床,離開了屋子,将自己放空以後才能繼續回來休息。
何家村的鄉親讓蕭文明在祠堂裏住宿,是給蕭文明以尊敬和信任,出于同樣的尊敬和信任,蕭文明要是就在祠堂裏排洩,就未免太不尊敬何家村的祖先了。
于是他便多走了幾步,跑到池塘外找了個草叢草,一翻輸出之後,整個人頓時都感到輕松了,這才又搖搖晃晃的回到自己的屋子裏繼續睡覺。
然而不成想蕭文明剛剛推開房門,便瞧見一個身影正站在不大的小屋之内。
這是誰呀?
蕭文明揉了揉眼睛,終于看見此人身穿一身白衣,頭上插着一隻白花,看身形打扮,好像是要來給蕭文明索命的白無常……
蕭文明是不信神、不信鬼的,白無常是個什麽東西?就是閻王爺來了,蕭文明照樣能啐他一臉——反正是都假的,把他當成一個詐騙犯來對待,大抵是錯不了的。
仗着酒勁,蕭文明膽子變得大了起來,晃晃悠悠地走上前幾步,對那白色的身影罵道:“裝神弄鬼、藏頭露尾的,你是誰?還不趕緊給我現身!否則老子手下有十萬天兵天将,能把你剁成肉醬!”
說着蕭文明又打了個酒嗝,嘴裏散發出一種難聞的臭氣。
那背影卻沒有将蕭文明剛才放出的狠話聽在耳朵裏,淡淡地回答道:“蕭大人是喝酒喝多了吧?我是孫佩蘭……”
這一碗白酒的後勁果然夠足,蕭文明的困意雖然不重,但大腦已經有些不太好使了,就連孫佩蘭都不認識了:“哎呀!果然是孫姐姐,我酒喝多了沒有把你認出來,剛才口無遮攔,還請你原諒。”
他又問道:“孫姐姐來我這兒做什麽?難道是我手上那些兔崽子,打擾了孫姐姐睡覺嗎?不妨事的,要是再鬧就說是我說的,要他們安靜一點。他們要是不聽,你再來找我。”
孫佩蘭怯怯地回答:“沒有這回事,他們都很安靜。是我有事兒要來找蕭大人。”
“啊,你是來找我的啊?是問案子的事情嗎?”蕭文明自顧自說道,“咱們手裏拿着的證據不少,也很完整,告倒桑忠昌這小子替姐姐昭雪沉冤,肯定是不成問題的了。說不定還能把桑淳元給扳倒了,咱們一道給他老桑家來一個卷包燴!讓他立即拍屁股走人!這樣孫姐姐的事兒了結了,我這兒的事兒也了結了。兩全其美,豈不快哉?”
孫佩蘭忽然放低了聲音,用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蕭大人……我說的就是這事兒,我……我丈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