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負責管理這些下人的,則是董家府裏派出去的親信管家和幫辦,這些管家和幫辦屬于高級管理人員,隻有他們才有可能見到本家的子弟并接受他們的指示。
至于那些下人們,或許一年半載都不能見到東家一面。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經營生意,都是互相商量着辦的,哪有可能事事都早請示晚彙報呢?
然而現在董婉青已然來到了暖香閣中,那龜公和老鸨就不能視她爲無物——雖然還不能完全确定他的身份——但是問,還是得問一聲的。
“這件寶物難以示人,還請總監大人借一步說話。”
“什麽東西有這麽麻煩?你拿得出來就拿,拿不出來也不必故作神秘。”桑淳元有些不耐煩了。
然而這時,董婉青忽然面色一緊,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這件物件事關重大,我也并不是一定要給桑總憲看的。就怕總憲大人錯過了這機會,将來後悔莫及!”
董婉青說話,總是在十足的信心之外,帶着三分戲谑,讓别人根本就猜測不到她真實的意圖。
但是現在她說這話的時候,卻是極其的嚴肅,嗓音之中也帶上了幾分斬釘截鐵的回響,似乎讓人無法反駁、令人無法拒絕。
這位無比強勢的江南道總管桑淳元大人,終于無法拒絕董婉青的要求,跟在她的身後,來到一處角落裏,兩人低着頭竊竊私語地知說了什麽話。
蕭文明也想跟上去聽一聽,看一看他們在耍什麽花腔,然而卻被董婉青拒絕了:“這事同你沒有關系,你先走遠些。”
蕭文明無奈隻能停下了腳步,然而董婉青和桑淳元說了沒幾句話,便折了回來。
這位大美人的臉上又挂上了自信的笑容,而那桑淳元的态度卻顯然好了很多。
隻聽這位總憲大人說道:“看樣子,溫賢侄果然是來寫字填詞的——名士之風,原本也無可指摘。不過既來此風花雪月的是非之地,做事還需要謹慎一些,今後還要小心爲好。”
桑淳元說這幾句話時候的語氣變得和緩了許多,聽上去與其說是在警告,不如是在叮囑自己的一個晚輩。
然而就是這幾句話,董婉青聽得卻都有些不耐煩:“既然總憲大人有這樣的說法,那溫先生将來自然也會注意的。現在誤會已經澄清,總憲大人公務繁忙,就不要在我這裏耗費時間了,就請先回去吧!”
這幾乎是在往外趕人了。
以桑淳元的性格,又怎可能善罷甘休?
但是出乎所有的預料,桑淳元還就是被董婉青這句話給趕走了。
他一言不發,用眼神朝自己帶來的侍衛和師爺,邁步便要離開暖香閣。
這下他的兒子桑忠昌就不滿意了。
原本對這位公子哥而言,事情的發展無非有兩種選擇:第一種由他爹出面責罰自己,再把事情搞定;第二種,事情搞不定,也不用他爹出面,自己也受不了責罰。
然而事件進展到這個程度,既把他老爹領來了,可事情還沒解決,這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讓桑忠昌白挨了這一記耳光嗎?
他疑心自己那位精明強幹的老爸,是因爲昨天沒有睡好、今天又公務繁忙,故而腦子還不清醒,便趕緊提醒:“爹爹怎麽能饒過他們?他們可是……”
桑忠昌這話尚未說完,他老爹随手又就賞了他一個耳光:“你懂個屁!還嫌丢人丢的不夠嗎?還不快跟老子走!”
原本挨了打腫了一邊的臉,另一邊也終于腫了起來。
這讓桑忠昌這個大胖子就顯得更加肥胖——不過倒也對稱,左右兩邊的臉頰臉不吃虧。
很好,很好。
挨了打的桑忠昌終于消停了,帶着手下那些跟班,抱起那些擺在地上的銀兩,灰溜溜離開了暖香閣……
終于送走了桑淳元和桑忠昌父子二人,暖香閣偌大的大廳之内,就隻剩下蕭文明、董婉青、溫伯明、蘇舜欽以及其他的幾個跟班。
原本那座觥籌交錯、人聲鼎沸的大廳,難得地陷入了一片沉靜,也正好可以讓衆人冷卻一下急速運轉了好半天,都有些發熱的腦子。
雖然不知道事情的本末由來,但轟走了桑忠昌這個來找蘇舜欽麻煩的人,這是顯而易見的。
因此蘇舜欽對衆人十分感激,親自替衆人沏了幾碗茶,放在茶盤裏捧着過來,請衆人坐下,自己則像董婉青的保镖和丫鬟那樣,靜靜側身肅立在溫伯明的身後。
蕭文明這時才近距離看清了蘇舜欽的相貌。
隻見她一張标準的鵝蛋臉,皮膚白皙得仿佛透明一般,上面恰到好處的點綴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和一張櫻桃小口,整張臉雖然說不出有多麽明媚奪目,但挑不出半點破相。
再加上蘇順清這般溫婉可人的大香閨秀的做派,怪不得溫伯明這樣的雅士會對她魂牽夢繞,而桑忠昌這樣的俗人也會對她垂涎欲滴了。
蕭文明不是那種見了美人就走不動道、邁不開腿的人,然而看蘇舜欽可憐巴巴地站在後面,倒也有些舍不得,便說道:“蘇姑娘請坐,站着幹什麽?看你身體不是很好的樣子,可别累着了。”
一旁的董婉青聽到這話,也不知是不是吃醋了,嗔了一句:“哼!就你懂得憐香惜玉?我們蘇姑娘想坐就坐,不用你多嘴多舌。”
這話原也沒錯。
但蘇舜欽卻道:“這就不必了,我是個賤婢,諸位都是貴客,哪有我坐的地方?”
“什麽賤不賤的?這話我就不愛聽!那桑忠昌是貴客,做的都是人事嗎?”蕭文明說道,“聽溫先生說,朝廷給你全家都打入了賤籍,這又有什麽關系?你是溫先生的心上人,我們就可以平起平坐,否則就是天王老子來了,我也不多看他一眼!”
蕭文明說這話真有幾分天賦人權、人人平等的意思。
雖然對于這個時代這個世界的人而言有些難以理解,但人性畢竟是相通的,誰都希望受到尊敬、受到公平的待遇。
蕭文明這話着實是江蘇舜欽給感動了。
她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着心上人溫伯明,似乎是在問:“我,真的可以坐在這裏嗎?”
蕭文明是溫伯明的朋友,并且不但行事絕不循規蹈矩,而且勢力正在急速地擴張,正有他不循規蹈矩的資本和底氣,這讓他感到欣慰和安心。
于是溫伯明微笑道:“那你就恭敬不如從命,先坐下吧!有我蕭兄做主,你怕什麽呢?”
待蘇舜欽坐下,溫伯明又扭頭問蕭文明:“蕭兄,倒是你怎麽來了?”
“我還不是來找你半松先生的嗎?我這邊出了大事,正要找人商量商量,你卻一聲不吭跑到金陵城裏來了,我能不來找你嗎?”
大事?能出什麽大事?
以溫伯明的聰明才智,在沒有任何提示和鋪墊的情況下,也的确難以預料桑淳元到底對蕭文明使了怎樣的狠招?
見暖香閣裏已經被清場,這裏也沒有什麽外人,蕭文明便将桑淳元直接向各地的屯田所發号施令,要求他們攔截蕭文明的商隊并抽取稅收的事情,向在場諸位略略講了一遍。
原本蕭文明不過是來向溫伯明請教應對之法的,既然董婉青也出現在這裏,蕭文明也不免多問一句:“不知董家海通镖局的商隊,可曾遇到過麻煩?”
畢竟說起來,海通镖局是最先同蕭文明合作開展通商事宜的,桑淳元既然是處心積慮地要對付蕭文明,海通镖局的生意勢必會要波及到的。
然而董婉青卻搖搖頭:“沒聽說遇到過什麽麻煩。我家镖局的東西又不是運到你碼頭上的,而是運到設在臨海屯的倉庫裏的。這是我自家轉運東西,他桑淳元憑什麽過來多嘴多舌?”
這倒也是。
雖然實際上還是在幫蕭文明的海港做生意,在名義上卻仍舊是海通镖局内部的事務,官府也的确沒有理由過來幹涉,這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漏洞了。
這倒給蕭文明提供了一個新的思路。
“董大小姐不如這樣,既然他桑淳元擺明了是針對我的商都的,那能不能讓他們全都挂着海通镖局的旗号?我每年再多給你一點錢,先把這一陣對付過去再說。”
蕭文明這個提議其實稍微是有些過分的。
他自己固然是方便了,但海通镖局董家需要冒上不小的風險,冒上得罪桑淳元的風險。
蕭文明固然是想貼補一些銀兩作爲補償的,但海通镖局和他背後的董家生意做那麽大,這些銀兩的補償對他們的誘惑趨近于無。 m.a
因此董婉青也十分坦率地回答:“這恐怕不行,就這幾個錢,恐怕還抵不過我家的損失。”
“董小姐不是怕了桑淳元吧?”蕭文明說道,“我看應該是他怕你才對吧!”
董婉青面色一緊:“你這話怎麽說?他堂堂江南道總管大人,還怕我這個小門小戶做小生意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