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不害怕桑淳元的人或許也是有的,但這樣的人恐怕不會太多,偏偏在今日這暖香閣裏就有不少。
剛剛被桑淳元威脅的溫伯明就是其中的一個。
隻見他淡然一笑
且不論溫伯明犯了怎樣的罪過,光他這副若無其事的表情和口吻,就是對桑淳元的不敬,在他心裏就是犯了罪了!
隻見桑淳元面頰上的肌不知桑大人要如何處置我呢肉一抖,:“?”陰狠地說道:“你就不怕我革了你的功名嗎?”
溫伯明是有功名在身的人。
之前爲了應付老爹的催促,他先後參加兩次科舉考試,因有真才實學傍身,溫伯明全都是金榜題名。
其中秀才一場,他考試時候隻有十二雖,又考在全場第一名,讓他老爹好生高興了一陣子。
三年之後十五歲考舉人的那一場,溫伯明也應該考在第一,但是一想到第一名解元的身份有些太紮眼了,因此他在試卷裏故意寫錯了幾個字,因此整篇文章雖然作得是花團錦簇、引經據典,但是考官依舊隻能讓他取在第三名。
時候知道真相的溫侍郎雖然有些惋惜,但在江南這等文華荟萃之地能在十五歲的弱冠之齡,就能考在這麽多才子的前三名,已經是一項極其了不起的成就了。
且不說這第三名的成就,光是“舉人”這兩個字,就足夠許多讀書人魂牽夢萦的了。
然而就是這樣的成就和功名,在溫伯明的眼裏就好像茅坑裏的石頭,沒有半點價值。
因此,這位名士輕蔑地笑道:“我的功名是自己考來的,也是朝廷給的,本就無所謂有,也無所謂無。桑大人要是想革了我的功名,那也請便吧!”
溫伯明這樣說自然有他的底氣。
首先溫伯明本來就是個狂生,原本就無意仕途,功名利祿壓根就不放在他的眼裏。
第二,他自視才高于衆,舉人的功名革了也就革了,他要是想考,随時能夠考中。并且他還不怕有人從中作梗故意讓他考不中,他的文名在外——考中了不是新聞,考不中了才會有人說是考官故意刁難。
所以說溫伯明也有些恃才傲物的意思——當然了,他也有他自己的資本。
眼看自己打出了對于讀書人而言最重要的一張底牌,可溫伯明依舊不肯就範,這讓桑淳元似乎感到了一絲羞辱。
盛怒之下,他卻換了一副笑盈盈的表情:“說起來本官同令尊溫侍郎還有些交警,叫你一聲‘賢侄’,恐怕并不爲過。我看這事兒也不用鬧得這麽僵,要不由我修書一封,請溫侍郎主持公道,這樣大家都不傷面子,可謂是兩全其美啊!”
這個桑淳元好生陰毒,他這幾句話一出口,溫伯明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蕭文明聽了更是不禁心頭一緊。
别人不知道,蕭文明卻知道的一清二楚。
溫伯明的父親是個老夫子,最見不得他兒子這樣一副放浪形骸的樣子,更對溫伯明同蘇舜欽交好深惡痛絕。
要是被他知道,溫伯明爲了蘇舜欽的事情,間接地連舉人的功名都沒了,還不知他老人家會生多大的氣呢!
溫伯明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是個至孝之人,還真怕他老爸大發雷霆,怕芸芸衆口說他是個不孝之子。
溫伯明替蕭文明出頭,蕭文明當然不能有所表示,他上前一步剛要有所表示,這時卻聽董婉青說道:“桑大人何必如此,沒有問清是非曲直,動辄就要革了别人的功名,這樣做官,未免太酷辣了一些。”
董婉青這張刻薄的嘴巴,居然在這個時候又發揮了威力,吓得蕭文明張口結舌——她這話别的意思沒有,不就是在說桑淳元是個酷吏嗎?
這個職責可了不得,不但說他這件事情辦錯了,甚至還有一些人身攻擊的意思。
這時候怎麽還在火上澆油呢?
還嫌給我惹的麻煩不夠多嗎?
蕭文明急得都快罵出聲音來了。
受到指責的桑淳元自然也是臉色大變,臉上的肌肉都因憤怒而扭曲了:“你……你……你是何人?居然敢這樣诽謗上官,知罪嗎?”
董婉青卻是一臉的輕松:“知罪,不知罪的,那也要問明了才知道。我不過是陳述事實,又何罪之有?要是桑大人不分青紅皂白,就問罪清白之人,恐怕我說的話就沒有錯了。”
真是好一張利嘴啊!
這是拿桑淳元自己的話來砸他,爲了避免坐實酷吏的指責,桑淳元隻能暫時耐下性子,聽聽董婉青到底要說些什麽話。
但是此時他也多留了一個心眼,要是眼前這個年輕人所言,有一字半句的不合自己的心意,有一字半句的同事實有所出入,那桑淳元就要問他個不敬之罪,讓他知道自己的厲害!
“好吧,那你說吧。兼聽則明、偏信則暗,本官也不是聽不進去話的人。”
董婉青淡然一笑,似乎并沒有察覺到這幾句話背後的陷阱,卻說道:“張大人剛才說這位溫先生是過來尋歡作樂的,這就不符合事實。他其實是過來寫幾幅字、填幾首詞換錢的。賺這幾個錢,雖然稱不上有多光彩,但也犯不了哪家的王法,總憲大人,你說是不是?”
靠自己的筆墨賺錢,這何止是不光彩,簡直是太光彩了!
所謂武無第二,文無第一,大凡是讀書人,自以爲文采天下第一的人有的是。
但第一、第二的可不是自己說了算,也沒有什麽客觀的标準,拿得出手的标準就兩條:一是能不能考上功名,二是能不能賣出錢去。
考上功名且不去論,詩詞字畫隻要有人肯花大價錢收購,那就說明你的作品是有價值的,藝術上也是過關的。
否則的話,任憑你牛皮吹破大天,要是自己寫出來的東西、畫出來的東西,别人拿去擦屁股還嫌硌腚,那就什麽說都沒用了。
但是真正可以靠自己的字畫賣錢的人又能有多少呢?恐怕十個人裏一個都沒有。
畢竟才華這種東西屬于可再生資源:一令宣紙、兩支湖筆、一塊松煙、一方硯台,就是挑最好的買,也不會超過二十兩銀子,但是要是畫成畫、寫上字,有的就能賣上成千上萬兩銀子,有的則是一文不值,關鍵還是要看你的水平怎樣。
所以一個讀書人一聽說自己的才華能換取真金白銀的時候,這高興勁兒恐怕除了金榜題名之外就無出其右了。
因此對于讀書人而言,能夠寫字養活自己是一項極大的榮譽。
但其實換一種思路,考取公民當官爲患不也是靠着寫字來養活自己嗎?隻不過這是另一種形式而已。
大齊朝的文壇風氣就是如此,桑淳元也是其中的一員,自然也就無法反駁董婉青的話。
但他也不是束手就擒的人,卻問道:“這位先生年紀輕輕,不知說這話,有何憑據?莫不是來坑騙本官的?那這罪過可就不小哦!”
董婉青原本年紀就不大,又是女扮男裝,桑淳元看不清他的身份,一眼看去,大約是個十幾歲的公子哥而已,像他這種人說話自然是沒有什麽可信度的。
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嘛!
然然董婉青仍舊是胸有成竹,信心滿滿地說道:“憑據當然有了。第一,我便是這裏暖香閣的東家,溫半松先生是我請來的,我的話自然就是憑據;第二,溫先生的潤筆我已經準備好了,就帶在我身邊,算是物證。人證物證俱全,恐怕不由得商大人不相信吧?”
說是暖香閣的東家,這怕是不會錯的——有這麽多龜公和老鸨,又有地契、約書可以查證,想必眼前這年輕人是不會說謊的,也不敢說謊。
至于潤筆,那就有話可說了,甚至是可以簡單否定的。
桑淳元冷笑一聲:“好一個‘潤筆’,天下的銅闆、銀兩那都是通用的,可别随便拿出幾兩碎銀子來,就說是什麽潤筆,我這裏可不認!”
蕭文明雖然不喜歡桑淳元,但是對于他所持的邏輯,倒也是贊同的。
在法律上這就叫一般替代品,無法代換特殊價值物——随便拿了幾兩銀子,就說是關鍵證據“潤筆”,可并不是什麽過硬的證據。
雖然剛才同董婉青拌了幾句嘴,但蕭文明還是由衷替她捏了把汗。
然而董婉青依舊是那副信心十足的模樣:“那是自然,黃白之物那都是俗物,我怎麽可能拿得出手?豈不是叫溫先生這樣的大名士笑話了嗎?我給溫先生的潤筆乃是一樣寶物,天下無雙無對,不知桑大人,想不想看一看?”無廣告網am~w~w.
董婉青故意賣起了關子,就連桑淳元都不禁好奇起來:到底是怎樣的一件寶物——被眼前這位年輕的公子說的如此神秘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