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蕭文明是想讓曹瑞的南湖屯,臨時作爲自己兩條商路的交彙點,讓所有的貨物都通過洋湖的水路先運到南湖屯,再由南湖屯統一送到,隔壁的臨海縣去。
畢竟洋湖水面極其寬闊,并且水面連着五六個州府,從各地運來的貨物直接在洋湖上運輸,不知道能夠少經過多少個縣,也就可以少了不知道多少麻煩。
并且洋湖之上,除了南湖屯的千戶曹瑞是自己的朋友以外,湖上東山島漁村的漁民們,也都欠着蕭文明的救命之恩,都是可以利用并且倚仗的力量。
這也是蕭文明現在能夠想出的,可以應對桑淳元的最好的辦法。
不過這條辦法,曹瑞就要受到極大的牽連,他要真的按照蕭文明說這麽做,那不就是相當于公然和桑淳元作對嗎?
曹瑞的膽子可沒有蕭文明那麽大,一想到要得罪上官,他害怕得直打哆嗦:“這……這……這怕是有些不妥吧。”
然而蕭文明卻打算用一番話,打消了曹瑞的擔憂。
“曹大人你怕什麽呢?桑淳元的手令我看過了,隻是叫你去檢查疑點,卻并沒有叫你一定要把疑點檢查出來不可。你查你的、我動我的,根本就不相幹嘛!”
“蕭大人這話說的雖然沒錯,但這點小手段,想要瞞過桑總憲,怕是不太容易吧……”
“這一點,曹大人就放心好了,想要瞞過張淳元有的是辦法,咱們隻要把戲做全、做透,那即便是假戲真做,也能做出真的樣子來!”
蕭文明給曹瑞想出的辦法,在現代的官僚機關裏,可以說是屢見不鮮了——那就是建立所謂的“台賬”。
從吳江縣運到臨海縣的每一筆貨、每一個人,都給他記錄個明明白白、有模有樣,每一支商隊就是一張完整細緻的清單,每一張清單上,還要留着檢查人和被檢查人的簽名。
一切都是怎麽真怎麽來,唯獨這清單上的人和貨都是假的,随口編的。
隻要形式上和程序上做得足夠地完美,那實際上看起來也無懈可擊了。
畢竟送過去的貨物,就已經送過去了,桑淳元想要再往回追查,所能依靠的,也就隻剩下這些假憑據而已了。
所謂查無實據、死有餘辜。
再仔細查下去,不過是讓這些憑據變得越來越真罷了。
至于關稅的事情,蕭文明也可以自己從口袋裏掏一點出來,讓曹瑞送到桑淳元那裏去交差。
反正貨物的清單都是假造的,那實際價值那肯定也不真了——一千兩的貨物,本應該交一百兩銀子的,說不定蕭文明送給五六兩銀子,就算給他面子了。
打發叫花子嘛,不過如此。
當然了,曹瑞替蕭文明背了那麽大的風險,肯定也是有些報酬的。
“大家都是朋友,談錢就有些傷感情了。反正你我都是,屯田所的軍官,除了銀子大家都用得到之外,軍裝、武器、糧食,曹大人也都是派得上用場的。送一些給你當做報酬,說不定你還能賺一點呢!”
畢竟這些東西,蕭文明現在還是能夠做到自己自足的。
生産的成本,當然要比采購的成本低得多,蕭文明的鐵匠鋪出産的一件十兩銀子成本的兵器,跑到外邊去花十兩銀子,可是絕對買不到的。
這樣一番手段,蕭文明說的是頭頭是道。
因爲這也并不是他的獨家發明,而他在穿越之前,還在當基層村官的時候積累下的一些工作經驗。後來上級要求“反四風”“反八股”,這些官僚主義的手段,自然也就掃到垃圾堆裏去了。
沒想到在蕭文明穿越到這個異世界之後,這些玩意兒居然又派上了用場。
這大概就叫:垃圾都是放錯了地方的寶貝吧……
蕭文明在這邊說得信誓旦旦,然而曹瑞依舊不敢完全相信他的話。
他左思右想、翻來覆去,還是覺得得不妥,雖然說不出到底哪裏不對勁,但是像這樣欺騙上官,尤其欺騙的還是老奸巨猾的桑淳元,還是讓曹瑞感到惴惴不安。
還不光是曹瑞,随便碰到哪個腦子正常一點的,又或者并不是那樣膽大包天的人,都是會對蕭文明的計劃感到不安的。
曹瑞踟蹰了許久,還是不敢答應,卻問了一句:“那溫伯明先生呢?溫先生在哪裏?蕭大人的法子可以同他說一說,看看有什麽可以查漏補缺的地方。”
對啊,可不是嘛,溫伯明去哪裏了?
蕭文明匆忙回到臨海屯的時候,即看到曹瑞給他捎來的書寫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派胡宇去請溫國民過來了。
然而胡宇這人走了好久了,卻始終不見回來。
溫伯明的家,就住在離開臨海縣不遠的地方,一來一回半個時辰也就到了,可是蕭文明這邊和曹路叭叭地談了有一個時辰了,卻是始終未見溫伯明的身影,就連去報信的胡宇也是一去不返。
蕭文明現在正在氣頭上,一見這樣的情況就忍不住罵道:“胡宇這龜孫幹什麽去了?讓他去請溫伯明,又不是去請王母娘娘、去請真武大帝,怎麽到現在還不回來?”
蕭文明的罵聲還未離口,胡宇還真被他罵回來了。
隻見他跑了一個氣喘籲籲、滿頭大汗,看他這副體力耗盡的樣子,遠不是隻在臨海屯和溫伯明家跑了一個來回的程度。
蕭文明一打聽才知道,原來胡宇這小子匆匆跑到溫伯明那裏,然而敲門敲了一刻鍾,就是沒人開門,似乎溫伯明建在城外的這座草廬裏空無一人。
蕭文明對手下人辦事的要求,向來有些嚴格,從來不讓他們按部就班、一闆一眼地把事情辦了算局,遇到辦不成的事情,要自己開動腦筋,想辦法把它辦好,這就叫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
因此胡宇一看溫伯明不在家,便趕緊去了臨海縣城一趟,看看溫伯明是不是在他父親的家裏。
誰知溫伯明人也不在那裏……
據溫家看門的老頭說,他們家的少爺溫伯明前幾天就出門去了,據說是跑到金陵城去了,事前也沒跟家裏說一聲,溫家老爺子聽了這事兒還在生氣呢!
如果可能的話,胡宇是真的想立即就飛到金陵城去,把溫伯明背回來,然而這樣的可能性不高——就是放到二十一世紀的現在,開着車一路走高速公路,往返臨海縣和金陵城,怎麽着也得有一兩個時辰的時間。
并且路途當中還得吃不少超速的罰單。
于是被派去請溫伯明的胡宇無可奈何,隻能先回來向蕭文明報信。
事情做到了這種程度,蕭文明倒也沒法再怪他了,隻能勉勵兩句,見桌上正攤着幾枚碎銀子,便随手賞了他。
那這下就連曹瑞都不高興了,低聲埋怨道:“這個溫先生,這麽緊要的時刻跑到金陵城去幹什麽?蕭大人是他的好朋友,怎麽也不事先通知一聲……”
這事别人不知道,蕭文明卻知道得一清二楚。
金陵城那邊,溫伯明有一個落難的紅顔知己,這位名動江左的大才子,隻要手裏稍有一些閑錢、身邊稍微有一些閑工夫,他就一定會去看她的。
這位溫伯明的心上人,是一位落難的官家大小姐,因爲父輩政治鬥争失敗了,他也成了殉葬品,流落于風塵之中;就連阖家幸存的老老小小,也全都被打入賤籍——不得科考、不得務農,甚至不允許衛戍邊疆爲國立功,可以說是永世不得超生了。
蕭文明也曾想自己出錢,先替這位姑娘贖了身再說,然而溫伯明這邊卻帶着幾分讀書人的矜持,就是不肯從蕭文明手裏拿銀子。
不過這位姑娘現在過得還算不錯,多虧了做官宦人家大小姐時候學會的詩文,讓她端着架子反倒要比坐台賣笑值錢得多。
因此,她現在還處于賣藝不賣身的階段,自然也有大批附庸風雅的公子哥爲他一擲千金。
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可是這也終歸不是長久之計,或許有朝一日,這位姑娘人老色衰,那無論什麽身份也好、才學也好、名氣也好,都不值錢了,身上穿着的衣服隻能一件一件地往下脫。
真的到了那個時候,恐怕溫伯明也就會放下讀書人無用的尊嚴,來向蕭文明讨錢贖身了。
然而在此之前,蕭文明對溫伯明還是保有着最高的尊敬的。
他反過來向曹瑞解釋:“溫先生有他自己的事情。不過他在金陵城,這事倒也湊巧了,我看這一趟金陵城是非去一趟不可的,在那邊同他會合,也不錯。” m.a
蕭文明的意思很明白:桑淳元給蕭文明下這麽大的絆子,蕭文明肯定是要找他當面說說清楚的,而金陵城是江南道的首府,蕭文明自然也是非去不可的。
他不但自己要去,還想請曹瑞同自己結伴一道去——幾年前金陵城下一戰,同曹瑞相識後來雙方互相扶助,現在倒也是一個故地重遊的好機會。
不過曹瑞這人膽子小,桑淳元的命令寫得那麽清楚,他卻敢冒着風險過來報個信,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想要讓他也跟着蕭文明去捋桑總憲的虎須,那不是不要他的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