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此處站穩腳跟之後,做下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将臨海縣的地形繪制成詳細的地圖——一座山、一條河、一座城,無不标識得清清楚楚,就連哪裏有一間草舍、哪裏有一口水井、哪裏有一棵大樹,都逐一寫畫明白。
因此當張大戶,将自己遇到麻煩的地點稍微描述過之後,蕭文明便已清楚地知道了位置的所在。
打下了這樣堅實的基礎,蕭文明的行動便十分迅速,幾乎已經到達了步兵行動速度的極限。
臨海縣面積不大,從位于本縣正中的臨海屯,走到邊界處,走了小半天功夫點就到了。
跨過一座小木橋,在張大戶的指點下,果然看見遠處一群人正圍成一坨,不知叽叽喳喳地說些什麽。
蕭文明從懷中取出一隻長筒,頂在眼睛上極目遠眺——這正是他剛剛發明的望遠鏡。
望遠鏡原理也很簡單,不過是用合适的凸透鏡、凹透鏡各一片,互相組合地使用。隻不過這年頭玻璃這種東西十分珍貴并且質量很是不好,玻璃打磨技術也有待提高。
蕭文明讓鐵匠鋪的馬青再怎麽打磨,也隻磨得模模糊糊,勉強能看清楚一個輪廓。
就是靠着這個不怎麽靈光的望遠鏡,蕭文明遠遠看見,自己手下的頭目劉辰正帶着他手下幾個弟兄,叉着腰、闆着臉、舉着手指,同對面一群人馬罵罵咧咧。
劉辰這家夥原本就長得身材高大,加之之前在金陵城下一站,被倭寇用刀劃傷了臉,臉上一條刀疤還沒長好,又紅又紫,看上去好像在他的臉上爬了一條蜈蚣。
一說起話來,那條蜈蚣更是上下翻飛,顯得十分猙獰。
他的性格原本就十分直爽粗暴,再加上仗着蕭文明的勢,說起話來趾高氣揚、頤指氣使的,這态度要是在别處同别人說話,非得挨兩個嘴巴子不可。
不過劉辰現在是在蕭文明的地盤上,打狗還得看主人,更何況他是一個深受蕭文明器重的人!
敢來惹劉辰的人并不多。
蕭文明也樂見劉辰說話這樣嚣張。
本來嘛——年輕人就該帶着幾分血性,要是十七八歲的時候不嚣張,總不見得等到七八十歲的時候再嚣張吧?
那不就成了不懂事的老不死了嗎?
而對手那邊,人手也有個三四十人,人數雖然要比劉辰多得多,但是被劉辰的氣勢所鎮住了,當然也可能是懾于蕭文明的勢力,才暫時選擇忍氣吞聲……
他們被胡宇一頓,劈頭蓋臉的亂罵,既不敢直接和他發生沖突,卻也不願就這麽走了……
再看這些人的形容樣貌:他們年齡各異、身高各異、胖瘦也各異,身上穿着的衣服不是很統一,但多少能看出來是同一個款式、同一個色系,身上也似乎佩戴着兵器。
隻是隔得實在是太遠了,蕭文明手裏的望遠鏡也不是很清晰,因此看不太清楚。
難不成是官軍?
蕭文明心中打了個大大的問号。
官軍半道行劫,這樣的事情,在大齊朝倒也不是沒有過,隻是出現在蕭文明勢力範圍的臨海縣周邊,着實有些匪夷所思。
怪不得問張大戶的時候,這家夥支支吾吾的,原來是怕得罪了官軍啊!
不過這夥的官軍的膽子也夠不小的,居然敢在蕭文明的眼皮底下挑事……現在的蕭文明,迫切地想知道,這夥子人,到底是哪裏來的?
隻是因爲大齊地方守備制度,以屯田衛所爲主,朝廷幹涉并不多,幾乎從來不會發放統一的軍服。因此,屯田所的千戶、百戶等當家人,給手下弟兄定做新軍裝的時候,隻能按照大概的樣式,做個樣子出來而已。
錢多的——做得像樣一些。
錢少的——隻能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再三年,先湊合着再說。
至于錢特别多的——比如像蕭文明這樣的——隻要有合适的、說的過去的理由,軍裝制服做成什麽樣都行,朝廷通常也不會來多管你的閑事。
因此單憑身上穿着的衣服,蕭文明也沒法判斷這夥官軍的真實身份。
然而他現在身邊有兵有将,自然不會怕了他們。
于是蕭文明招呼起手下的弟兄,自己則是先一馬當先趕到事發地點,同劉辰會合。
走到近前,蕭文明先向劉辰使了個眼色,随即扭頭問那夥子官軍模樣的人:“你們是什麽人?”
蕭文明匆匆忙忙被喊出來,一路上走的甚急,現在累得是滿頭大汗,因此他的心情不是很好,說話自然也沒有什麽好口氣。
那夥人中一個領頭的聽了這話,又見蕭文明身上穿的隻是一身尋常的布衣,猜不出他的身份,便随口回答:“我是什麽人。關你什麽事?多管閑事!”
蕭文明出來得急,沒有換上自己的官服,居然沒給别人認出自己的身份,還因此莫名其妙被罵了一句,心情變得更差:“你放屁!早起吃了屎嗎?嘴巴這麽臭!告訴你,老子是臨海屯的千戶蕭文明!這商隊就是給我送東西的,你說這事我管得着嗎?”
那領頭之人一愣:“你……你……你就是蕭文明?”
“廢話!我是不是蕭文明,我說了不算,你說了也不算。算不算,先問問我手下的弟兄!”
蕭文明話音未落,他召集起來的一百蕭家軍恰好趕到了。
這回蕭文明叫來的,都是原本劉辰的手下,他們見劉辰向自己一擡手,變心領神會立即圍着蕭文明列好了隊,雖然沒有拔刀出鞘,卻也已将手按在了刀柄上,随時做好厮殺的準備。
蕭家軍威名遠播,如今一看果然是名不虛傳!
對面那些人一看到蕭文明的架勢,頓時就被吓住了,他們倒還有幾分組織能力,并沒有立即潰退,而趕忙圍成一團、收攏隊伍、但求自保……
張大戶一個錦衣玉食的大商人,他的腿腳怎麽比上蕭家軍的子弟兵?
他這時才匆忙追了過來,見蕭文明未動一兵一馬,就已将局勢控制住了,便趕緊招呼手下的商隊:“你們還愣着做什麽?蕭大人來了還有什麽好怕呢?趕快過來!”
被他這麽一招呼,被攔在縣界之外的商隊,也總算是反應了過來,立即推起十幾輛獨輪車,趕起五六輛馬車,便朝臨海縣的方向慢慢移動。
對面那領頭的人一見這樣的情況,立即就慌了,趕忙阻止道:“你們……你們要到哪裏去?錢還沒交呢!”
此刻蕭文明的隊伍正站在臨海縣的界牌之後,按理說他作爲本縣的千戶,在上頭沒有命令的時候,是不能夠擅自領軍到别的縣去的。
不過這樣的規矩在蕭文明眼裏,有和沒有之間的區别不大。
最關鍵的是,他之前帶領手下的蕭家軍,自做主張前往隔壁的吳江縣,并且一舉剿滅了倭寇,大揚了中原軍隊的神威。
對此,朝廷非但沒有處罰,反而給予了褒獎。
因此蕭文明就更是有恃無恐,立即指揮自己手下的一百弟兄上前邁一大步,将對手阻隔在對面,并護送商隊安然退回臨海縣。
對面那三四十人沒有半點鬥志,蕭家軍上前一步,他們便退後一步,根本就不敢同蕭文明的一百蕭家軍正面發生沖突。
這更是急壞了那領軍之人,拍着大腿喊:“别走啊!别走啊!錢還沒給呢!叫我怎麽交代的過去?”
這人是個四五十歲的漢子,皺紋已爬上了他的眼角,下颚的胡須也有些花白了。
蕭文明看他急成這樣,反而動了幾分恻隐之心,說說話的口氣也稍微柔和了那麽一點點:“你先别忙着着急!我剛才不是在問你嗎?你是何人?你還沒回答我呢!”
這領頭之人現在終于耐心了點……
他屬于是不得不耐心——他不耐心,蕭文明也無所謂;可蕭文明不耐心,他就倒黴了!
因此他老實回答:“末将乃是虞山縣上虞屯百戶——韓天。”
果然不是蕭文明的預料,在場的,果然是一支官軍!
并且這個叫韓天的,蕭文明也早有耳聞,的确是上虞屯的百戶。隻不過他是一位老軍官,且因手下兵少力寡,所以兩年前,朝廷并沒有抽調他去野驢嶺作戰,這才保住了自己的一條性命。
既然如此,那就應該珍惜自己的生命,沒事過來惹蕭文明幹嘛?難不成是覺得自己的啊,軍旅生涯不夠精彩嗎?
于是蕭文明又問道:“你我都是屯田所出身,規矩大家都懂,你不在,虞山縣好好呆着,跑到我臨海縣邊境來幹什麽?專程過來劫我的商隊嗎?”
百戶韓天也是一臉的難色:“末将也是奉了上頭的命令行事,也是沒有辦法,還請蕭千戶,大人有大量,該給的錢就給了吧,不要叫我難做……”
“是上頭要我付錢的嗎?還有這樣的命令?我怎麽不知道?”
“那末将就不太清楚了,就聽上頭說,是皇上下的旨意,要厲兵秣馬,重整軍力。需要花錢,皇上又不想從小明百姓頭上刮銀子,就想出了一個征收各地商賈的稅收的好辦法——凡是路過本縣的,一律按運載商品十分之一的價值收稅,一個也不能少!”
韓天是這樣介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