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溫伯明這邊卻是胸有成竹。
他說道:“好比毅親王這樣的人物,跟他巧言令色是不會有用的,隻有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把道理講明白了、講透徹了,再情真意切地拜托兩句,才能夠把他打動了。”
溫伯明一邊說,一邊十分随意地坐到了蕭文明書房的書桌前,将已經半幹了的墨重新磨勻,提起一隻毛筆,展開一張宣紙,便逐字逐句地寫劃了起來。
隻見他寫道:如今朝廷疲敝、設計堪憂,北有戎羌襲擾已呈糜爛之勢,南爲賦稅要地必不可有半分禍亂。倭寇雖小,卻如疥癬之疾,倘若不能立即醫治痊愈,則必皮開肉綻,釀成大忌,故不可不除也!“
如此這般,溫伯明将倭寇之亂消滅的必要性,以及計劃中消滅他們的手段,逐一寫了個清楚,并且着重鋪開同倭國通商的打算。
第一,倭寇千裏迢迢而來襲擾中原地方,所謂的不過是一個“财”字,隻要同他們通商,他們有正經的辦法可以賺錢,自然也就不會去把腦袋别在腰帶上動武了。
第二,現已查明,倭國國内也同樣是大亂之局,其中不少諸侯,也正謀求同大齊朝通商的機會。這樣不但可以賺取大筆利潤,同時可以積攢物資,壯大自己。因此通商之權,在倭人眼中,可謂是奇貨可居,完全可以以此爲挑撥離間之計,用倭寇去打擊倭寇,倭寇之亂自平。
第三,倭國盛産黃金白銀,而朝廷現在正是用人、用錢之時,同外國通商,同樣可以賺取大量的黃金白銀,正可以用于擴充軍備。寫上這一條,蕭文明已經做好了準備,多少是要在自己賺取的利潤裏分出一部分給朝廷的,這算是買平安的錢了。當然了,這筆錢肯定是要比經過市舶司層層盤剝所交出去的利潤要少得多了。無廣告網am~w~w.
第四條,也是最重要的一條,那就是蕭文明才是最好的同倭國實現通商的人選。以大齊朝的名義實現通商,那規格就太高了,要統籌朝廷各大衙門,又或許有禦史言官出來講話,沒個兩三年是絕對辦不下來的。
可要是轉而委托蕭文明進行通商,這一切就要簡便多了。
萬一朝廷政策有所變化,需要調整通商的條例,那讓蕭文明朝令夕改都是可以的,這就是俚語俗話所說的“船小好掉頭”的道理。
此外,蕭文明好幾次出手誅殺倭寇,在倭寇之中已然有了威名。倭寇聽了他的大名,怕是要吓得尿褲子,誰敢在做生意的時候騙他?這不是嫌自己命太長嗎?
因此,這無論如何,要比從朝廷中樞裏派一個什麽都不懂的昏頭官過來要強的多!
溫不明書生意氣,一篇文章寫得文不加點,蕭文明接過一看自然是贊歎不已。
可溫伯明自己看了一遍,卻是眉頭緊鎖、大搖其頭:“這篇文章寫的太客氣了。毅親王的爲人,天下想拍他馬屁的人不知多少。文章這樣寫,反而顯得太過谄媚。像這樣丢了風骨,毅親王他老人家也未必會賞識……這篇文章,學生竟從一開始就寫岔了!”
溫伯明越說越是氣餒,忽然站起身來,一把搶過蕭文明手裏拿着的稿子,雙手扯了個粉碎,扔到一邊坐下來又重新提筆寫了起來。
他新寫的這一篇稿子,道理還是那些道理,但語氣就要随便了許多,好寫得好像是家長裏短随口提起一樣,頗有幾分循循善誘的意思。
這一份稿子,蕭文明讀起來十分輕松暢快,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毅親王老爺子讀起來,想必也會覺得十分親切。
然而溫伯明校對了一遍,又覺得不滿意,喃喃說道:“蕭兄隻同意親王有過一面之緣而已。寫得如此随便,反而做作不自然,難保不會被毅親王看出馬腳。”
說着,溫伯明又将這精心寫成的一篇稿子扯了個粉碎,扔到廢紙簍裏去了。
蕭文明看着都可惜。
溫伯明可是名動江左的大才子!
他詩詞書畫,無一不精,光這寫就這篇文章的一筆好字,序文、題跋、墓志銘——那是有人是要花大價錢的潤筆來請他寫的,而溫伯明有時候都懶得搭理他們。
而方才那精心寫成的兩件稿子,洋洋灑灑數千字,這樣的篇幅要是拿出去賣,小說也能值個一二百兩銀子。
而這兩篇已經是很不錯的文章,就這麽被溫伯明毫不吝惜地撕成了碎片,那就相當于把一二百兩銀子直接扔到河裏去,“咕咚”一聲聽個響,掉到水裏就不見了……
這樣的行爲别人看來非常可惜,說不定腸子都青。
然而在蕭文明看來,卻顯得十分正常。因爲溫伯明的脾氣,蕭文明是最了解不過的了。
這位溫先生原本就是個小心眼的讀書人,而在作文寫字方面更是像犯了強迫症一樣,有時候自己寫的稿子分明沒有寫錯,隻是一點一劃寫得有些不滿意了,便索性從頭再寫。
而這篇寫給毅親王的稿子,原本尺度就很難把握,寫的太嚴謹了——未免疏遠;寫的太随意了——又似乎不當一回事兒。其中的力度極難把握,也難怪溫伯明會這樣反複斟酌、反複推敲了。
終于,第三篇稿子寫完了。
這篇稿件寫得卻是見微知著,寫成了一封回信的格式。
一開始,就說毅親王之前給蕭文明的那一封信,蕭文明已經收悉,并且已按照毅親王的指示,調整了自己的行爲。于是,蕭文明便順水推舟,将如何處置活下來的倭寇的事情,向毅親王彙報了一番,這樣也就順理成章地把話題引到了同倭國通商的事情上。
這一番鋪墊就顯得十分自然親切了,從私事出發又到公事入手,最後又回到私事,可謂是順理成章、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了。
這一稿,不僅蕭文明看着天衣無縫,就是溫伯明讀來也十分滿意,欣慰地說道:“不是學生誇口,就這篇文章,即便是狀元之才、龍鳳之姿,也未必能寫得出來。來,蕭兄且把稿子給我,我要……”
蕭文明唯恐溫伯明又将這一稿給撕毀了,忙問:“溫先生想要做什麽?這稿子寫得好得很,可别再扯了!”說着,他已将稿子藏到了身後。
溫伯明見蕭文明這副小氣的模樣,趕忙解釋道:“蕭兄盡管放心,這一稿我也覺得滿意,隻是個别句子詞彙需要再斟酌一下。我再改一改,重新謄清,便可交到毅親王那裏去了。”
溫伯明擅長各種書體,尤其擅長狂草——一筆字,寫得那叫一個龍飛鳳舞、寫得那叫一個汪洋恣肆。
然而這一篇文章溫伯明顯然是用了心的,一改原本的狂放的書法,敢以異常端正隽秀蠅頭小楷,一筆一畫寫得一絲不苟,光看這一筆賞心悅目的字,甚至不用去看文章的内容,便知道,這乃是一篇絕世好文。
因此蕭文明止不住地感歎:“多虧有溫先生幫忙代筆。否則就是把我榨幹了,我也寫不出這樣一篇文章啊!”
“那倒未必吧。我也不過是越俎代庖而已。蕭兄一本《三國演義》,一本《水浒傳》寫來也是蕩氣回腸、脍炙人口,這樣的書,我斷斷是寫不出來的!”天才一秒鍾就記住:(
一提這話,蕭文明就更加不好意思了。
這兩本書,哪是蕭文明寫的啊?說難聽些就是他抄襲的!
憑着自己在讀書時候背下的一些千古名篇,蕭文明還能同溫伯明平時,談一談詩詞歌賦,可論起真正的文采,蕭文明給這位半松先生及鞋都不夠格,又哪能經得起他的贊揚,便趕緊扯開了話題。
其實溫伯明對自己的這篇文章也十分欣賞,蕭文明隻說了半句,他便又把話題重新引了回來:“學生平日吟風弄月,寫的盡是些酸腐不堪的無用文字。今日這篇文章,終于是經世緻用,總算也不枉我十年苦讀了。”
是啊,讀書是爲了明理,明理是爲了修身,修身是爲了齊家、治國、平天下。
溫伯明讀了那麽多的書,雖然自稱是什麽閑雲野鶴,但終究有一顆報效國家、建功立業的雄心。
隻是因爲如今朝廷崩潰、官場腐朽不堪,溫伯明這才不肯以察察之身,入那荒唐無聊之事,行那豬狗不如之禮。
而今日溫伯明終于可以靠着蕭文明,可以做一些保境安民、富國強兵的實事,也算是了了他平生的夙願了。
既寫好了書信,蕭文明就要送他到洛陽的毅親王手裏。
古代沒有網絡、沒有電話,就連無線電報這種已經落後的“科技”都不存在,想要傳遞一份書信可并沒有那麽容易,隻能依靠人走馬拉地親自夾帶。
至于飛鴿傳書這種玩意兒,要多不靠譜就有多不靠譜,根本就不能用來作爲常規的傳遞手段。
寫給毅親王的這份書信十分的重要,蕭文明不願有半分的疏忽,便派出手下三個頭目之中辦事最爲麻利胡宇和最小心的張俊,讓他們二人結伴而行,一定要将書信,安然送到毅親王的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