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是大齊朝的子民,都是中原的百姓,救,是一定要救的。
可是現在卻不是一個救人的好時機。
蕭文明無可奈何,隻能繼續躲藏在黑暗之中,觀察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因村民們并不情願聽從倭寇的吩咐,因此他們的行動拖拖拉拉,過了好半晌,所有人才全都從屋子裏走了出來。
見他們行動如此拖沓,那綠衣倭寇似乎很不滿意,又是打又是罵的,又有不少村民被吓得哭了出來……
凄風慘雨,女人垂淚,男人哀歎,場面顯得無比悲涼。
見人都出來了,隻聽那倭寇又用磕磕巴巴的漢語說道:“你們,都,跟我走,不要亂動,否則殺死。”
說罷,一衆倭寇便驅趕着這些村民,沿着村中小路,向南邊走去。
而那個身穿綠衣的倭寇頭目自然是走在最前面,他的酒依舊沒有醒,走路晃晃悠悠,嘴裏還不止拌着什麽雜碎。
因有何榮帶路,蕭文明和林丹楓二人,就跟在村民隊伍的左右,并沒有走遠,也沒有被發現。
這時的蕭文明早就意識到了,這大半夜的,倭寇将這麽多村民趕來趕去的,肯定不會有什麽好事。
他也向林丹楓建議,尋找機會一舉擊殺倭寇,然而現在實在是人多眼雜,實在找不到什麽好的時機。
于是兩路人一路前行,走了也有一盞茶的功夫,隊伍終于停下了腳步。
蕭文明擡眼看時,卻發現隊伍停在了村子裏的一片空地上。
這片空地其實就在碼頭的一角,北面靠着幾間破舊的小屋,南面則是煙波浩的洋湖,越過寬闊的水域,就是蘇州府吳江縣的地界,過了吳江縣那就是臨海縣,而臨海縣的地頭蛇——千戶蕭文明——則是近在眼前。
他雖然就在倭寇的眼皮底下,但是行動得謹慎而又隐秘,行蹤當然不會被倭寇發現。
又見空地上漸漸聚攏來了十好幾個倭寇,他們一邊走還在一邊整理着衣服、束着褲腰帶,似乎是被從睡夢中叫醒的,可看他們臉上的笑容,似乎心情還算不錯,并沒有什麽起床氣。
也不知道他們高興個什麽勁……
倭寇的人越聚越多,将其頭目擊殺的機會,也變得越來越渺茫。
事實上倭寇占着碼頭,雖然在他們的主觀上并沒有這樣的意識,但在客觀上卻堵住了蕭文明從湖上返回南湖屯的路,讓蕭文明現在隻能在一旁靜靜觀察,就連想一走了之都做不到,看他們又要搞出什麽幺蛾子了。
隻見這些倭寇并沒有搭理那些被他們驅趕而來的村民,卻從不知何處搬來了幾十個壇子。
揭開壇子的封口,一股濃郁的香氣,立時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即便蕭文明離開他們距離甚遠,也能聞見壇子裏傳來的撲鼻酒香。
真是好酒啊!
隻聽何榮在耳邊說道:“不好了!這是老村長釀的美酒啊!平時就埋在他屋子裏的地下,怎麽被這些倭寇發現了?”
林丹楓也接話道:“的确是美酒。這種湖中的小村居然還有這樣的好酒,也是難得。”
何榮頗有幾分自豪地介紹道:“那是自然。這洋湖裏有一處湖底的泉眼,冒出來的泉水,透着幾分甜味。老村長的酒就是用泉水釀酒的,釀出來的酒不多,稀罕的很,也就逢年過節刨出來一兩壇來,請大家喝一喝。”
聽到美酒這樣的來曆,蕭文明也不免感到惋惜:“這樣的好酒,怎麽就便宜了倭寇了?真是糟蹋東西!”
然而更讓蕭文明氣憤的還在後頭。
大約是倭寇覺得光喝酒沒勁,便又招來了一個村民,問他:村裏還有沒有下酒菜,全都拿上來,給他們助興。
經過了四五天的時間,東山村早就已經被糟蹋得不像樣子了,就是一顆糧食都拿不出來了。村民們也都是好幾天沒有下水捕魚了,再加上東山村本來就窮,現在在問他們讨下酒菜,他們哪裏變得出來呢?
因此那村民是一臉的苦澀,一邊搖頭,一邊讨饒:“真沒了,真沒了……”
這個村民的回答,顯然不能讓那綠衣倭寇感到滿意,隻聽他用自己可能唯一會的一句中國話,罵了一句“混蛋”,嘴裏随機又開始攪拌了一些不知所謂的鳥語。
蕭文明雖然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麽,我看他這幅張牙舞爪、呲牙咧嘴的模樣,便知道他說的肯定不是什麽好詞。
蕭文明是殺過倭寇的,隻會覺得這倭寇這副氣急敗壞的樣子甚是好笑罷了,可那些村民卻沒見過世面,頓時被倭寇吓住了,膝蓋一軟就地跪了下來,一個勁的磕頭讨饒。
男兒膝下有黃金!
跪下磕頭,可不是一件能夠随便能做出來的事情。就拿蕭文明來說,他見了德高望重的毅親王都不肯下跪,又更何況是别人?
可這些村民哪有蕭文明這般的心高氣傲?
隻要能夠保全住性命,别說是下跪了,恐怕就是再屈辱的事情,他們也能做出來……
但是人也是有底線的。
對于中原的百姓而言,你可以欺負他、甚至可以羞辱他,但至少要給他活下去的希望。一旦連這樣的希望都不給他們了,那他們就将會團結起來,爆發出毀天滅地的力量。
任憑你是怎樣的一個偉大的帝國,任憑你有如何輝煌的曆史,都将把你碾成粉碎,并在你的屍體上重新建立起一個新的帝國。
現實世界的,秦、漢、唐、宋、元、明、清,哪一個王朝不是這樣?
就是蕭文明穿越而來的這個異世界的大齊朝,也同樣是太祖皇帝無法忍受前朝的暴政,因此才揭竿而起,并建立了眼下這個大齊王朝。
至于大齊朝廷會不會重蹈前朝的覆轍?
那幾乎可以說是闆上釘釘的事情了,隻要不跳出曆史周期率,這個宿命幾乎是一個封建王朝所無法避免的。
最多也就是在時間、區域、烈度上有所區别而已。
僅此而已。
然而中原王朝再怎樣更疊,都就隻是内部矛盾而已,如果有外國勢力參與其中,那性質就大變特變了。天才一秒鍾就記住:(
那些起事的領袖,砸爛現在這個王朝并不是他的目的,他們的目的是要建立屬于自己的新的王朝。
那他們雖然有時行動未免酷烈了一些,卻依舊是要讨好老百姓的,缺乏老百姓的支持,就算你有經天緯地之才,也做不成任何一件大事。
意識到這一點,才能真正有所作爲。
而倭寇就不一樣了,他們是外來人,根本就不想、也沒有能力統治中原的億兆百姓,因此他們的想法隻不過是劫掠一票就行了。有的甚至隻是覺得自己在倭國活不下去了,過來享受一番罷了,享受過了,死了都無所謂。
一個連自己的命都不會去珍惜的人,又怎麽可能去珍惜别人的生命呢?
如果連他人的生命都不會去尊重,又怎麽會尊重别人的尊嚴呢?
隻見這綠衣倭寇怒氣沖沖地站了起來,随手抄起一隻已經喝空了的酒壇子,就往那村民的腦袋上砸去。
還好這隻酒壇子的質量不是太好,胎體做的很薄,隻聽見一聲響亮的陶瓷碎裂聲,那隻壇子在那村民的頭上撞了個粉碎,而碎片則劃開了他的頭皮,一股鮮血頓時從眼角處流了下來。
而這個村民本身腦袋受到的撞擊也不輕,頭部要害一下子受到這麽重的沖擊,頓時讓他頭暈目眩,就連跪都跪不穩了,身子一偏,就側躺了下來,四肢還在地上不斷地抽搐。
而旁邊的倭寇則發出了奸邪的笑聲,仿佛正在看一出精彩刺激的好戲。 m.a
這時,卻聽何榮在蕭文明的耳邊哀歎道:“天爺啊!救命啊!那可是我親大爺啊!”
原來倭寇挑中的這個東山村的村民,竟然是何榮的親戚。
事後蕭文明才知道,何榮是個孤兒,他還沒懂事的時候,老爸就在打魚的時候淹死在洋湖裏了,是他二大爺從小将他拉扯大的。
所以說,倭寇殺了二大爺,就跟殺了何榮的親爹沒有什麽區别。
蕭文明這時還不知道其中的關節,還在低聲勸說:“沒事的,人還沒死,等剿滅了倭寇,我把他送到蘇州府裏,請最好的醫生給他療傷……”
何榮的心情并沒有平靜多少,但還是勉強壓抑住自己的感情,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這幾乎已經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而蕭文明此刻并沒有觀察到何榮的情緒,因爲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前面那群倭寇身上。
隻因那群倭寇也産生了奇妙的變化。
隻見那領頭的綠衣倭寇,又是氣急敗壞,又是嬉笑取樂之時,不知從何處又來了一個倭寇。
此人的打扮同那綠衣倭寇頗有幾分相似,身上穿的所謂“和服”,要比其他倭寇精緻了一些,用一塊完整的紅布縫制,似乎是另一個頭目的樣子。
隻是他的舉止要比方才那人略微文雅一些,走上前來指指點點地不知說了些什麽話。
而那綠衣倭寇似乎對這紅衣人的說法很不滿意,才說了沒幾句就同他争辯起來,并且說話越來越快、越來越急,臉上也挂滿了猙獰的神态。
而那紅衣倭寇似乎要平和一些,但也沒有退步的意思,針鋒相對地同他争論起來。
這兩人越辯越是着急,你一言我一語,吵得不可開交。
而其餘倭寇,則乖乖兩人的身旁,靜靜的觀看,就連上去勸一句的人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