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那支商隊行動速度甚快,而胡宇的動作也不慢,并沒有讓他們走脫,可追上商隊的時候,也已經在五裏地開外了。
胡宇詢問了一番他們的情況,商隊的人回答得倒也幹脆,說自己是海通镖局的隊伍,從福建那裏來的。因東家姓董,因此旗号便打着“董”字旗号,因要北上過江、途經此處,正好見到幾個倭寇,又恰好隊伍裏有兩個遊泳高手,便出手将他們殺了。
“少爺,那三個倭寇的屍體也被我帶來了,就在這裏。”
蕭文明扭頭一看,果然見胡宇手下的弟兄将三具倭寇的屍體扔在了地上,而他們身上所佩戴的三口倭刀,卻并沒有一同帶來,想必是被那所海通镖局的商隊留下來了。
倭寇是他們殺的,留下一些戰利品,倒也無可厚非。
蕭文明并沒有糾結這三口倭刀的去向,卻問:“那麽他們隊伍人呢?”
胡宇回答:“他們說是要急着趕路,往北邊去了。說是還要路過咱們臨海縣的,我叫他們一路小心,就趕緊來回少爺的命了。”
蕭文明聽了胡宇的話,腦袋都腫大了,大約一個頭有兩個那麽大……
“我說胡宇啊,你是不是傻啊?做镖局行的,見到麻煩躲還來不及呢!哪可能還會主動出手呢?就這麽支隊伍,你不想法子把他們留下,卻輕易放他們走了,你是不是傻?”
胡宇撓撓頭:“我想着他們是殺倭寇的,也不是什麽壞人,就放他們走了。這也錯了啊?”
大齊朝人心叵測,是好是壞誰能說得清楚?
胡宇這事做得确實欠妥——無論如何,也不能任由這隻奇怪的商隊,随意進出臨海縣!
蕭文明剛要下令,要令胡宇再次率領手下弟兄,前去追擊這次戰隊。
這時卻聽曹瑞說道:“哎喲!原來是福建董家的镖局啊!蕭大人盡管放心,他們都是正經的商人。他們過長江原本都是從我這裏借船下水的,大約是因爲洋湖裏有了倭寇,水路通行風險太大,所以才從陸路經臨海縣向北去。我同他們打交道甚多,大人不必擔心。”
曹瑞沒有必要騙自己。
他的話多少讓蕭文明送了口氣:“那好吧。既然曹千戶這樣說,那想必也不會出什麽大錯的。咱們還是先去南湖屯吧,镖局商隊的事情我先擱一擱,等回去再慢慢同他們理會。”
同樣是大齊朝廷的屯田所,曹瑞的這座南湖屯,就同蕭文明的臨海屯大不相同。
如果說蕭文明的臨海屯是萬物更新、欣欣向榮的話,曹瑞的南湖屯就可說是死寂沉沉、一片蕭條。
屯子裏不但房屋歪歪扭扭的,就連道路也不是十分整潔,又或者是臨近大湖的原因,空氣中似乎充滿着一股魚腥味,讓蕭文明聞着很不舒服。
因爲同曹瑞是朋友,蕭文明就不免埋怨了一句:“我說曹千戶,你好歹也把自己的屯子收拾得漂亮一些吧?萬一朝廷上官來了此處,這裏的屯子這樣淩亂,你就不怕他們教訓你嗎?”
蕭文明這倒的确是爲曹瑞好。
别的官員不說,就光是蘇州知府桑淳元,那副刻薄寡恩的模樣,要是見了曹瑞的這座屯子,還不得劈頭蓋臉罵他個狗血淋頭?
曹瑞也是十分無奈:“蕭大人,誰不想把自己的屯子收拾得幹幹淨淨的?可我實在是缺錢啊!”
原來曹瑞的處境和蕭文明一開始的處境大緻相似。
野驢嶺一戰,陣亡将士的撫恤銀子,他隻拿到了朝廷應發放數額的三分之一。這筆銀子,他發下去了一半,自己又截留了一半,截留的這一半他并沒有中飽私囊,而是用作去金陵城接受繼位考核的盤纏,倒也沒有用在歪道上。
可這筆銀子本身就不多,金陵城裏跑一趟,回來就剩不下多少了。
再加上今年的軍饷,朝廷照例沒有給足,因此就連這個新年,曹瑞都過得緊巴巴的,哪裏還有錢去整頓南湖屯?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再看曹瑞口中停泊在湖邊的幾艘所謂“戰船”,其實也就五六艘的樣子,并且十分破舊,還有兩艘船體裏面已經進了水,已處在半沉的狀态之中。
這就是所謂的“戰船”了……
而除了戰船之外,南湖村裏還有幾十條小漁船,這些小漁船保養的狀态要一些。隻可惜船體實在是小了點,每艘船撐死了,也就隻能載個十來個人,并且這十幾個人還隻能赤手空拳。
要是全副武裝的話,載員人數恐怕就隻剩下五六個人而已了。
就這麽幾座船,别說是要載着蕭文明的蕭家軍,越過波濤浩渺的洋湖去打倭寇了,恐怕就是有人腳稍微重點,就能當場把他們給踩沉了……
蕭文明原想埋怨幾句曹瑞的,可看這曹瑞和它的南湖屯這副苦巴巴的樣子,臨出口的話,卻又隻能咽了回去。
曹瑞也似乎看出了蕭文明的意思,難爲情地撓了撓頭:“這幾艘破船入不得蕭千戶的法眼吧?還是那句話,我這裏沒錢、沒人,實在是無力更新啊。這幾艘船,有的比我年紀都大了!”
蕭文明當然沒有責怪曹瑞的意思。
作爲鎮守洋湖南岸的軍屯所,破敗成這副模樣,也不能把所有的責任,全都怪到屯田所的千戶頭上。
一個千戶才多大的官,見到誰都得磕頭、見了誰都得陪笑、見了誰都得說好話。
定期整頓軍備戰的事情,朝廷沒有明确的辦法,讓普通的屯田所獨立承擔,明顯是不現實的。
蕭文明的臨海屯固然是做到了,可普天之下,臨海屯又有幾座呢?
地處江南富庶地區的南湖屯尚且這樣,不知那些位于貧困地區的屯田所,會困苦到何等地步!
恐怕是蕭文明難以想象的。
從中,也可見大齊朝的基本的軍事制度已經糜爛不堪了,要是再來一場野驢嶺慘敗,恐怕大齊朝也将國之不國了……
而區區上百倭寇,一沒有根基、二沒有綱領,單純憑着好勇鬥狠,就能在江南攻縣掠地,這也是大齊朝廷軍備廢弛的最明顯的征兆!
以蕭文明現在的身份地位,完全談不上可以從制度上改變這樣的趨勢,但是對于消滅倭寇這樣的“小事”,他卻是責無旁貸的。
然而現在面前這股倭寇似乎精得很,劫掠得手了财物以後,就跑到湖中孤島上去逍遙自在。蕭文明就是有意圍剿,也是無從下手。
等他們劫掠的東西消耗光了,恐怕會再次出動,尋找一個地方大肆劫掠一番,便又能逍遙快活好一段時間。
這是把大齊朝的江南地區當成米倉了啊!
這樣的戰法實在讓人感到惡心。
一味防守,肯定是不行的,隻有主動攻擊才是唯一的良策。
而要攻擊洋湖中的倭寇,依靠南湖屯這幾條破船肯定是不行的,那南湖屯裏的人,靠不靠得住呢?
蕭文明問道:“曹千戶,你的這幾條船實在是不中看,卻不知你手下人駕船遊泳的本領如何?”
一聽這話,曹瑞的眼中閃過一絲靈光:“蕭大人,我們南湖屯靠湖而生,人人在水邊長大,不會走路就會遊泳,家家戶戶都靠捕魚謀生。别的本事沒有,駕船遊泳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
“是這樣啊……”
聽了這話,蕭文明心裏已經開始盤算起來了:不如由我出錢,給南湖屯的曹瑞造幾艘新船。這樣既有了可以攻擊倭寇的手段,又可以将自己的勢力從臨海縣,擴張到旁邊吳江縣,同時還能夠打造起一支水軍,可謂是一箭三雕……
可話說起來容易,實踐起來困難也還不少。
最大的困難,就是一艘看得過眼的戰船造價不菲,蕭文明手裏的錢也還沒有到花不完的地步,并且一個屯田所在另外一個屯田所投資,恐怕大齊朝也沒有這樣的先例可循——說不定又有閑着沒事的人過來多嘴多舌了……
就比如桑淳元這号的。
蕭文明正在盤算之間,吳江縣令白處安闖了進來,他帶來了一個了不得的消息:蘇州知府桑淳元來了!并且還帶了數百兵丁。
聽了這消息,蕭文明不禁一愣:這個桑淳元來的太快了吧!
雖然說蘇州府距離吳江縣,要比距離臨海縣近得多——事實上,吳江縣是從蘇州到臨海的必經之路。
但是蕭文明同倭寇發生交鋒,最多也不過是兩三個時辰之前的事情,桑淳元這樣快就趕到了,這樣的速度對于一個,辦事效能不算太高的官僚而言,實在是有些難以置信。
不過桑淳元既然是來了,蕭文明當然也是不能置之不管的。
此處乃是曹瑞的地盤,于是蕭文明便讓曹瑞前頭引路,自己則跟在她的後頭,前去參見這位蘇州知府大人。
出門一看,果然瞧見桑淳元的人馬,已經進入了南湖屯。
并且他這次來的場面頗大,除了桑淳元本人以及蘇州府衙役那幾張熟面孔之外,他還又領了五六百人馬跟在自己的身邊,統兵的将領也有近十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