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畢竟圍住的是一個堂堂的知府大人,出面辦這件事的張俊、劉辰二人仍然是心裏發虛。他們見蕭文明遠遠地跑來了,便立即迎了上去:“少爺,你可總算是來了!”
“廢話,我不來,還能去哪裏?”
“來了就好。”張俊回答道,“被咱們困住的那位桑大人可不好對付,少爺還是親自去看一看吧!”
桑淳元能夠做到蘇州知府的位置上,可見他并不傻,也不蠢,城府也很深。他見蕭文明一去有一個多時辰,方才姗姗而來,知道他必然是去做了許多的部署。
不過桑淳元卻也不願當面指出來,隻說了一句:“蕭千戶,這下可以帶我們去找那個王霸了吧?”
經過剛才那一陣疾風驟雨一般的審問,王霸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說給了蕭文明——現在的王霸就好像被榨幹了汁液的甘蔗一樣,别人再狠狠地咬上一口,說不定還能咬出一點點甜汁,可對蕭文明的吸引力卻已是蕩然無存了。
于是蕭文明便也樂得做一個順水人情:“那是自然,桑大人原本就是爲了提審王霸而來的嘛!那就請吧。”
蕭文明便下達命令,讓張俊和劉辰二人率領手下的弟兄閃開了一條通路,讓桑淳元在他帶來的幾十個官兵的護衛之下,向臨海屯方向走去。
蕭文明這條命令一下,桑淳元和他的人似乎得到了自由,但他們得到的卻不是完全的自由,因爲在他們行進之時,卻始終有三百人馬緊緊跟在他們的背後。
這是蕭文明的蕭家軍。
他們隊列齊整、全副武裝、身着白甲、一聲不吭,活像是一大群過來索命的死神,讓桑淳元和他的手下,時時刻刻脊背發涼。
因爲他們知道,這支軍隊雖然名義上還是朝廷的屯田兵,還是知府桑淳元手下的一支隊伍,可是現在已然成了蕭文明的私軍——蕭文明隻要一聲令下,什麽蘇州知府大人,他們根本就不會放在眼裏的!
可偏偏這支隊伍的戰鬥力極強,至少能夠帶來一個好處,那就是在他們的護衛之下,是絕不會有什麽白炎教的賊人前來襲擾的,反倒令人放心。
就這樣,在一種令人忐忑的和放松的矛盾的心境之下,張淳元已進了臨海屯。
因如今正是寒冬時節,蕭文明這些日子又忙于其他事務,因此臨海屯内還來不及整頓修理過。
再加上年前,臨海屯的家家戶戶都在野驢嶺裏都死了人,因此過節的氣氛也并不濃郁,故而這座臨海屯顯得有幾分蕭條。
這就給了桑淳元指責蕭文明、教訓蕭文明的借口。
“蕭千戶,朝廷設屯田所的用意,便是讓官兵自給自足,既可改善官兵的生活,又可節約朝廷的開支。如今正是太平盛世,蕭千戶的屯田所,竟弄得如此破敗,豈不有傷愛兵如子之心。”
屁話,這事兒還用你教我?
愛兵如子?我比誰差了?
蕭家軍那就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愛他們,就像愛我自己一樣,這點道理老子可比你懂多了!隻不過實在是因爲我要應付像你這樣無聊的官員,所以才沒空打理臨海屯罷了,你倒還拽上了!
更何況現在哪能稱得上是什麽“太平盛世”,分明是在粉飾太平!
這幾句話是蕭文明的肺腑之言,然而他勉強忍住,并沒有說口,先認了個慫:“知府大人所言甚是,我今後改了就是了。”
聽了這話,桑淳元反而就來了勁了,又是一大堆子曰詩雲的大道理脫口而出。
蕭文明越聽越是不耐煩,心想:你也就是個眼瞎的,光看見我臨海屯裏的房子有些破爛、道路也還沒有修整,農田因爲還沒種上莊稼,所以顯得光秃秃的……難道沒有看見我屯子裏的道路兩旁都打掃得幹幹淨淨,每家每戶門前更是清掃的一塵不染,這說明我們全屯的老少爺們,都是好面子的講究人,是要求上進的。
有這樣一份上進之心,什麽事情辦不成?
蕭文明唯唯諾諾地回答着桑淳元的話,可桑大人似乎是意猶未盡,一張嘴“巴拉巴拉”地說個沒完。
跟着的湯光耀這時卻在好奇,好奇蕭文明今天爲何這樣有耐性,居然到現在還沒有發飙。
湯光耀是了解蕭文明的。
他終于不耐煩了,問了句:“桑大人,王霸被我關在屯子裏一座僻靜小屋之内,距離這裏路程不近。如今天色已晚,我們再這樣慢吞吞地走,桑大人又有那麽多話要講,或許時間就趕不及了,不如明天再去審他吧?“
“這怎麽行?“
桑淳元今天苦頭都吃了,怎麽可能沒見到王霸,就打了退堂鼓了?
于是這位蘇州知府大人終于閉上他那張巧嘴,趕忙叫蕭文明前頭帶路,現在就要去找王霸。
其實關押王霸的屋子并不偏僻,但是爲了保證說話不穿幫,蕭文明特意帶着桑淳元繞了一圈原路,走了得有小半個時辰,這才走到一間小屋門前。
小屋的門口,老軍老夏頭依然一絲不苟地守護在此處。
蕭文明喊了一句:“老夏頭,王霸在裏頭吧?”
比起年輕人,老夏就是多了些經驗,他當然知道蕭文明剛剛就見過王霸,并且同他說了一大串的話,王霸現在是這樣一個情況,蕭文明無疑是要比自己了解的多了。
然而蕭文明既然有此問,一定是别有深意,于是老夏頭便接着話頭說道:“還好還好,在屋子裏睡覺呢!少爺要見他們?”
“嗯,很好,不是我要見他,是這位蘇州知府的桑大人要見他。”
“喲!蘇州知府啊!這麽大的大人啊!”老夏頭膝蓋一軟,倒頭就拜,給桑淳元結結實實磕了幾個頭。
好不容易在臨海屯裏見到一個尊敬自己的人了,桑淳元頓時心情大好,請老夏頭直起身來,問道:“王霸就在裏頭吧,可否讓本官先看看?”
于是老夏頭領着桑淳元,透過牆上的一口小窗向屋子裏望去,果然瞧見王霸正在屋裏,躺在屋中那張床上,果然是在睡覺。
桑淳元今天吃了不少苦,見王霸睡得這樣舒服,他不禁啐了一口:“好個亡命之徒!死到臨頭了,還有功夫睡覺。”
一旁的湯光耀趕緊提醒了一句:“大人此言不妥,王霸雖然投身邪教、死有餘辜,但要經三審三谳之後,方能定罪量刑,還談不上死到臨頭。”
張淳元白了湯光耀一眼:“嗯?你說的這些話我會不懂?廢話少說,趕緊提審王霸吧!”
湯光耀知道自己的話雖然并沒有錯,但也也有些不合時宜,便趕緊親自從老夏那裏取來鑰匙,打開了門,請知府大人進入。
倒不是王霸态度倨傲,實在是因爲他剛才被蕭文明和溫伯明好一頓審問,問得他腦袋發脹,這才忍不住躺下休息一下。
其實他也并沒有睡着,不過是閉目養神而已。
因此他聽見房門被打開又進來幾個人,趕緊一咕噜從床上爬了起來,擡眼一看竟是蕭文明、湯光耀以及另外一個大人,便趕忙起身拱手行禮:“喲,原來湯縣令也來了,草民王霸,這廂有禮了!”
惡霸王霸,已經被蕭文明調教得服服帖帖了,乍一眼看去,似乎像是一個良民。
而湯光耀對王霸那是再熟悉不過的了,知道他素來的品行就和“良民”二字全然沒有關系。
見他行動如此反常,又考慮到自己和王霸關系匪淺,湯光耀唯恐他說錯了什麽話,便趕緊有言在先:“王霸,這位是蘇州府的桑大人,你勾結白炎教的事情已然東窗始發,桑大人就是特意來此處親自提審你的。有話你要好好對他說,不可隐瞞,也不可栽贓嫁禍,懂了吧?”
怕他隐瞞是假的,怕他栽贓嫁禍是真的。
蕭文明也說了句:“不錯。王霸,湯縣令的話你都聽真了吧?好好回話,不能胡言亂語,否則湯縣令饒得了你、桑知府也饒不了你、我蕭文明也饒不了你!”
這句話就像暗号一樣迅速激活了王霸腦中的記憶,讓他一個勁地點頭:“懂了懂了,我都懂了!”
見他這樣懂事,蕭文明便趁機辭了出去:“桑大人、湯大人,就請二位在此處審訊王霸,我在屯子裏還有些事情,就不奉陪了。”
桑淳元也不願意蕭文明在此處旁聽,便也沒有留他。
然而蕭文明雖然走了,卻并沒有徹底離開,而是留了個小尾巴,讓辦事謹慎的張俊率領本部一百弟兄,就圍着此間小屋設防。
這裏是臨海屯,雖然說不上是守備森嚴,但是尋常宵小之徒也不敢随意靠近,而白炎教高高被殺退,此刻也不會過來送死。
因此張俊這一百人,防守的其實是桑淳元和他帶來的那幾十個官兵!
桑淳元此人态度暧昧,蕭文明尚且吃不準他的路數,而他帶來的這些人馬更是良莠不齊,不得不需要嚴加看管!
如果有條件的話,張俊還能偷聽一下問話的内容,可以回來報告蕭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