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張守古又說了一陣,随即開出了賞格:“大人要肯幫我們取回财産,我等自然也不會虧待大人。搶出多少東西來,我的情願将财物的十分之一獻給大人,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十分之一,這個價碼似乎有些太低了,但好歹也是個分成的方案,隻要蕭文明在此基礎上,同張守古好好談談,把價碼提高到兩倍或者三倍,麾下弟兄們在加把勁,多搶些貴重的東西出來,那就能得到一筆不菲的賞錢。
有了這筆錢,無論是賞賜給手下的弟兄,還是用作今後的發展,那都是一個很好的補充和積累。
可問題在于,這錢可不是那麽好賺的。
如今形勢晦暗難明,蕭文明雖然也勉強有了一番作爲,營救出不少附近的百姓,可賊人到底是什麽人、在哪裏、有多少人,他是一點概念都沒有。
所依托的,除了現在這座軍營,以及在軍營裏其他屯田所的兵丁們,隻有大家互相抱團取暖,就這樣也不過将将能保證自己生命安全而已。
而在這種情況下貿然離開軍營,孤軍行動,那和送死能有多大的區别?
并且冒這樣的風險,可并不是爲了營救百姓之類的“高、大、上”的目标,而隻是爲了搶救出商人們的财産貨物罷了。
要是爲了這樣區區的小事,就要豁出性命去,那就實在是太不值得了。
于是蕭文明幾乎是不加思索地拒絕了張守古:“張先生,那可不行,我手下弟兄的命,那可都是價值連城的。别說你給我們十分之一的賞格了,就是提高到十分之九甚至十分之十,我都不會讓我們弟兄冒這個風險的。”
張守古提出十分之一的賞格,本來就是想同蕭文明讨價還價的,還到了十分之二甚至是十分之三,他都是能夠接受的。
然而蕭文明卻一下子把話給說死了,不給自己留下一丁點讨價還價的餘地,這頓時讓張守古臉上有些挂不住了。
他在金陵城外這一帶生意做得還是不錯的,同城裏的各路官員也多有交情,身份地位某種程度上算是放大了一号的徐世約,否則他也不會被推舉出來,成爲商人的代表來向蕭文明提出請求。
然而他原本信心滿滿地過來,卻沒想到蕭文明一口回絕了他的請求,這下不僅财産損失沒法挽回了,就連自己面子也丢了,這就有些讓他太難看了。
于是張守古争辯道:“蕭大人,你這樣做,怕是有失偏頗了吧?剛才這些小民百姓請大人派兵出去營救,大人不就點頭答應了嗎?爲什麽到了我們這裏,大人就拒絕了呢?這就有些太不公平了。”
“什麽公平不公平的?我救的是别人的命,你卻要教我取你的錢,這是一回事嗎?老實告訴你,‘以命換命’我都得掂量掂量,‘用命換錢’,在我這兒就兩個字‘沒門’!”
蕭文明拒絕得已經很堅決了,然而那張守古還在堅持:“蕭大人不是出過一部《三國演義》嗎?小可看了,對關公老爺那是仰慕不已!還請大人能夠效仿關公急公好義,能幫我們一把……小可和這幾個朋友雖然都是商人,但在金陵城裏也頗認識一些官員,要是大人肯幫我們這個忙,到時候我等必然會跟幾位上官多多美言。到時大人平步青雲,那也是指日可待!”
看來蕭文明的書賣得還是很不錯的,就連金陵城下的富商,也都是忠實讀者。
但是現實世界裏有一句古話,叫做“少不讀《水浒》,老不讀《三國》”。
《水浒》先擱一邊,“老不讀《三國》”,說的是人老了本來腦筋就陰險,再讀了《三國演義》,好的沒學會,就光學會些陰謀詭計,就會出去害人。
古人說話,誠不我欺也!
張守古這人原本就是半個奸商,讀了《三國演義》之後就變得更陰險了。
他話裏有話,其實這話隻說了一半,隻說是幫了他們,張守古就會替蕭文明在官員面前說上幾句好話;要是不幫的話,是不是就要有意說他的壞話了?
蕭文明是個明白人,這話裏的話外的含義他怎麽會聽不懂?
他臉色當即一沉道:“你是在威脅我嗎?别以爲我聽不出來!還把關二爺擡出來……哼!像你們這種有幾兩銀子就不顧他人性命的不法奸商,要是關二爺在世,第一個砍的就是你們這幾個混蛋!要我爲你們的幾個臭錢,就送麾下弟兄去送死?做夢!”
被蕭文明這樣一番痛斥,張守古終于被說了個無地自容。
此人同一般的商人還不一樣,多少還在乎些面子,想着蕭文明說的确實有理,并且兵和人都是蕭文明的,他不答應也就不答應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便決定閉口不說話了。
誰知同張守古一道的其他商人卻不這麽想。
他們的家産家業要比張守古小得多,那麽多财産、現銀、珠寶淪落在亂軍之中,那十有八九是拿不回來了,受到那麽大的損失,自己說不定就要一夜返貧了……
辛辛苦苦幾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這些商人怎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因此他們還在催促着張守古向蕭文明求情。
張守古算是被架在火上烤了,該說的話,他都已經說夠了啊!
在他前面,被鐵闆一塊的蕭文明拒絕了;在他身後,則有人不斷地催促。
一面,是有求于他的領軍的将軍;另一面,則是生意場上的合作夥伴……
如果張守古是個領軍的将軍,那他現在就面臨着後有追兵、前有堵截的兩難局面,真是要逼死他了。
被逼得急了,張守古忽然從嘴裏冒出來的一句:“蕭大人不要害怕嘛!害不了咱們弟兄的性命的!這次過來的就隻是些倭人罷了,他們雖然兇狠,但都是隻要錢不要命。吓唬吓唬他們,也就走了……”
“嘿!你這話說得輕巧。隻要錢,不要命,那好啊!你的是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嗎?你瞧,地上不是都擺着家夥嗎?你們自己拿刀跟别人去拼好了。别無緣無故的别人的性命不當性命!”說罷,蕭文明便伸手向旁邊一指。
他手裏指着的是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家夥,都是從逃難的百姓身上暫時收繳起來的。
這些所謂的“家夥”,原本是防着有人混入軍營、趁機發難,這才臨時搜撿出來統一保管的。這樣,就算是有人想要作亂,手裏沒了家夥,自然也不會是軍營裏屯田兵的對手了。
然而百姓們倉皇跑了出來,果然都沒帶着什麽像樣的兵刃,都是一些菜刀、水果刀之類的玩意兒,也就勉強防個身。偶爾有幾樣看着頗爲唬人的長家夥,拿過來一看,卻也不過江湖上打把式賣藝的道具而已——樣子看着雖然厲害,卻并沒有多少殺傷力。
而蕭文明就是想讓商人們用這些破爛,去亂軍叢中搶回自己的财産。
這些商人們,做生意都鬼精鬼精的,哪會傻到用這些不中用的東西,去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看着一臉不屑的蕭文明,又看着滿地的廢銅爛鐵,張守古終于被駁了個無地自容,其餘的商人自然也不敢再開口胡扯了,悻悻退了下去……
這時忽聽溫伯明說道:“且慢!這位張大官人,學生還有幾句話要問你。”
張守古剛才在蕭文明這裏吃了個虧,忽見有人叫他,卻并不想答應,頭也不擡地就往下走。
他走了沒兩步,卻被蕭文明叫住了:“嘿,跟你說話呢,你是聾了嗎?這位溫伯明先生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老師。他說話,跟我說話是一樣的,叫你怎麽回答,你就怎麽回答!”
張守古聽一愣,趕緊回過頭來,拱手道:“沒想到是半松先生,久仰久仰,你怎麽也來了?”
原來溫伯明在江南這裏的名氣很大,不光是在讀書人之中,就是在一些附庸風雅的商人群體裏,也是人人皆知、人人敬仰。
但是溫伯明并沒有搭理他,直接說道:“我不過是湊巧來這裏而已。我有話要問你。我問你,你剛才嘴裏說的,過來作亂的都是些倭寇,這消息是從哪裏知道的?是否屬實?”
張守古被這話問得一怔,支吾了半天,不知如何解釋,隻能抵賴:“我……我說過這話嗎?什麽倭寇?我不知道啊!”
被溫伯明這一提醒,蕭文明也記起了方才張守古說過的話,話裏的确有“倭人”這兩個字。剛才在混亂的環境之中,聽過也就算了,可被溫伯明單獨拎出來,卻顯得格外得紮耳,讓人無法忽略。
因此蕭文明聽他意圖抵賴,便立即厲聲呵斥:“呸!你當我們都是聾子?這裏成百号人,幾百隻耳朵聽着,想抵賴?做夢!信不信我這就把你當做暗通賊人的叛逆,當場就誅殺了,想必不但不會有人追究我的責任,反而都會說我當機立斷,殺你殺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