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伯明雖然身負大才,而考完試的心态卻和普通的科舉考生,乃至于後世的學生是一樣的,臉上有說不出的輕松,一副如釋重擔的樣子:“喲!原來諸位都在啊,是等着在下出闱嗎?”
别人尚未回答,倒是他的妻子蘇舜欽先埋怨道:“蕭爵爺一開始說,我還不信。可你也太不把科舉當回事了,照例要考三天的,你怎麽考了才一天不到,就出來了?也不嫌太快了嘛!”
“太快?我還嫌太慢了呢!這一次的會試雖然不是老師當主考,但是我可斷定三道考題都是出自于老師的手筆。我在老師府上幫辦一月有餘,雖然并未提前知道考題,但對這幾道題目早就已是得心應手,文章一揮而就,連核對一遍都不需要。所以就寫得那麽快出來了。”
“我知道你厲害。”蘇舜欽又埋怨道,“可你自己也不想想,京城裏有多少人知道你是衛老相國的門生,你答題這麽快,便會有人說老相國提前洩露了考題,對你固然不利,可衛老相國怕也會傳來身後的罵名。”
能夠這麽當面指責溫伯明,并且還要他沒有脾氣的,普天之下可能就蘇舜欽一個人了,就是蕭文明跟他這種關系,跟他說話都不能這種态度。
這還真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溫伯明隻能低頭認錯:“你說的……也有道理……那我下回注意吧!”
下回?怎麽還有下回?
總不見得溫伯明這一回就名落孫山了?
蕭文明笑道:“好啦!不管怎樣,考出來才是最重要的,也不知溫先生這一回筆鋒順不順,可否做出幾篇錦繡文章?”
“什麽錦繡文章?不過是些酸腐的八股文而已。至于寫得如何,不敢說技壓群雄,但是上榜及第應該還是不成問題吧。”
這幾句話在其他考生嘴中說出來,那就是狂到沒邊兒了,可在溫伯明嘴裏講出來,蕭文明卻分明感受到了一分謙遜:“那好,那我先準備好銀子,等着給溫先生慶功吧!”
“慶功倒先不忙。”溫伯明話鋒一轉,“我現在隻想好好睡上一覺……”
看來科舉考試對于一個人精神力的摧殘還是十分嚴重的,就連溫伯明這樣的才華,去考場上走上一遭,也是元氣大傷,也不知道其他考生會勞累成什麽樣子。
考試已畢,可成績未出,在這個節骨眼上,蕭文明也不敢太托大,依舊同衆人暫住在那座寺廟之中,既沒有會見朋友,也沒有招惹對頭。
就這樣過了六天的時間,忽聞街上鑼鼓喧天——不用打聽,便知道是發榜的時候到了。
溫伯明出闱的時候雖然勝權在握、胸有成竹,但真到了揭榜的時候,還不免心懷忐忑,拉着蕭文明等人,才一起上街去看發榜。
這一回的會試科舉,旨意上說要錄取一共一百二十六人,而參加此次考試的目測超過兩千人,錄取率不超過十分之一,競争可謂是異常激烈,登載着那一百二十六個幸運兒的榜文上,用紅筆寫着鬥大的名字,張貼在貢院外專門砌成的一堵圍牆上,讓遠近人等都能看個分明。
隻要登上了這一張光榮榜,就意味着你進士及第、光宗耀祖,可以出仕當官,兩隻腳都已經結結實實踩在新的社會階層上了。
而這份榜單,又有正榜和副榜之别。
若是名字在副榜上,那麽通常會外放到地方當官,先從縣丞——也就是實習縣令——做起,三年期滿,沒犯什麽大錯的話,就可以提到縣令任上了。
别看縣令隻是個小官,可是也管着方圓數百裏地的子民,并且身兼一縣的行政、司法、财政大權,權力不能說小了。
這樣的人一共有九十人。
而正榜上的四十五人,則是要留在京城裏當官的——要麽到翰林院去,要麽到六部去——也同樣要實習三年,學會一些官場上的規矩,并且把朝廷裏大人都認全了,混個臉熟,才能給你分配具體的工作。
按照前途,第一是正榜的更加遠大一些,可要說是實惠,副榜的也差不了多少。
隻是正榜副榜有成績高低之别,讀書人也愛争強好勝,登上了副榜,自然可以在其他沒有功名,或是沒有正經功名的人面前趾高氣昂,可要是遇到了上了正榜的年兄,就隻能垂首而立、恭恭敬敬了。
但是上了榜的,總比不上榜好,甚至是位列第一百二十六位的,也是同樣的高興至少自己不是列在第一百二十七位,那才叫冤枉呢!
于是在貢院那堵專門用來張貼紅榜的牆壁前,同時上演了無數出悲喜劇——有人高興、有人悲傷,還有好幾個暈過去的人,也不知是因爲過于喜悅、還是過于失望……
以溫伯明的才華,再加上他衛玉章門生的身份,是不可能落榜的,而蕭文明也懶得在副榜上那接近一百個名字裏搜索,就直接向正榜看去,果然瞧見溫伯明就在正榜的第二行——按照名字的順序,大約排在二十名左右。
蕭文明蹙眉道:“這幾個考官怎麽也不識好文章?就把溫先生排在十名開完了……回過手來,看衛老相國還不得罰他們這幾個沒有見識的睜眼瞎!”
溫伯明笑道:“蕭兄這就有所不知了,現在隻是會試,指定中榜之人罷了,至于名次,還有一場殿試要考——也就是由皇上親自主考,在乾清宮,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做下一份文章。然後再當場決定主次順序先後,那時才分名次呢!搞不好蕭兄你這位信義侯,到時也會在殿上看天下才子,一決雌雄。”
“哦?那就更好了!”蕭文明說道,“皇上、老相國,那溫先生的熟人,這回十有八九是要狀元及第了。”
蕭文明明白,科舉考試考的固然是才華,可比拼的也有人情世故,别的考生關系再硬,那也不過是托了門路而已,厲害的是他們的爹而不是考生本人。
可溫伯明卻是自己厲害,他在衛玉章的相府幫忙辦了一個多月的國家大事,朝廷裏有名有姓的大人,他基本全都認識了,并且溫伯明還曾在皇帝面前露過一手,展示過自己精通多國文字的才華。皇帝更知道他也是衛玉章的徒弟,算是自己的同門師弟……
有這樣幾層關系,說翁伯明肯定能夠當狀元,固然是把話說的太滿了,可要是說他考中前幾名,那是一點問題都不會有的。
然而溫伯明卻格外謙遜起來了:“狀元及第?這我可不敢想,隻求安安穩穩完成殿試,既給家父一個交代,也給師傅一個交代,我便心滿意足了。”
蕭文明的行蹤既然衛玉章知道,皇帝那邊也瞞不了多久,果然在發榜的當天下午,傳旨的太監就來到了蕭文明暫住的小廟,傳達了皇帝的旨意,要他以勳貴的身份,出席參加明日在皇宮裏舉行的殿試。
皇命不可違,蕭文明也順便想看一下溫伯明的風采,便毫不猶豫地領了旨。
等到第二天一早,蕭文明便輕車熟路地來到了皇宮門前,憑聖旨進了宮,來到了乾清宮之内。
原本蕭文明是各路勳貴裏資曆最淺的一個,照道理是應該站在隊伍最後的,然而現在的他資曆雖然依舊很淺,可是爵位高啊……站隊的名次終于向前躍升了一大步——簡單地目測一數,大約位列第三十名左右。
而站在勳貴隊伍最前端的,自然是皇帝的親弟弟、康親王趙希。
他現在正在春風得意的時候,滿臉天潢貴胄、從容不迫的表情,卻不知今年的科舉,他可曾保舉了哪位考生?
乾清宮内,其他的文官武将也都穿戴齊整、面容肅穆、一言不發,直到皇帝駕到,這才跪拜下去,山呼:“萬歲!”
皇帝今日看上去心情不錯,朝服冠冕,打扮得一絲不苟,笑容可掬地請大臣們平身而立,口中說道:“今日掄才大典,乃是朝廷三年一度的一場盛事。鄭便同諸位愛卿共襄盛舉。好了,請各位考生進來吧!”
皇帝發話、太監傳旨,考生們魚貫湧了進來,進門的順序當然也是有講究的,不出意料,按照的就是會試的次序,而溫伯明果然就排在二三十名左右。
大殿上早就設下了幾案,幾案上擺着統一的筆墨紙硯、文房四寶,由皇帝現場出題,考生們現場回答,皇帝再和官員們現場評價,隻用一題便定出名次。
考題按理是皇帝臨時起意出的,但實際上也是事先同衛玉章商量過的,畢竟出怎樣的題目,也是能體現出題者的水平的,要是出了個不倫不類的題目,豈不贻笑大方?
溫伯明既然知道師父衛玉章的口味,那麽對這道出自于衛玉章弟子、當今皇帝之口的題目,自然也不會感到生疏。
這就是王八看綠豆——對了眼了,聽到題目的溫伯明二話不說提筆就寫,縱然是格式僵化的八股文,依舊被他寫的花團錦簇。
其實這場科舉之中,才華不遜色于溫伯明,或者說比溫伯明差不了多少的,大有人在,但是有溫伯明一樣機遇的,那就不多了,他自然是領袖群倫,先不談文章的質量如何,卻是第一個寫完的。
蕭文明在一旁看得清楚,正當别的考生還在奮筆疾書,甚至有一兩個還沒找到思路的,隻幹幹巴巴寫了兩三行字的時候,溫伯明便已長舒一口氣,把筆放了下來——一篇錦繡文章,就此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