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蕭文明這一狀告得有理有據,按理說衛玉章無論如何也是要幫着蕭文明的。
然而這一回衛玉章卻明顯地偏向了康親王:“我說蕭文明,你就是個不能吃虧的嗎?康親王再不濟,那也是親王——是先帝的親兒子、是皇上的親弟弟!你的戰利品都已經有八大箱了,難道就不能讓他個兩箱?氣量這樣小,将來怎能成大事?”
說起來衛玉章是讓蕭文明擺個高姿态,可真實情況不就是在拉偏架嗎!
分明是康親王在搶蕭文明的東西,哪有讓蕭文明幹脆把東西送給康親王的?
合着他東西拿到了手,也就不需要搶了,糾紛也就不存在了是吧?
按照蕭文明的性格,就算這事兒衛玉章說的有理,他都不能接受,更何況壓根就沒有道理了。
然而這一回蕭文明面臨的壓力,除了康親王之外,又多了個衛相國,光靠他一個人頂已經是頂不住了。
就好像是大鬧天宮的孫猴子,對付太上老君就已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了,還未必能夠對付得了,現在又多了個如來佛祖,他除了被乖乖的壓在五行,山上還有别的選擇嗎?
于是蕭文明咬碎了鋼牙,卻隻能把碎了的牙齒往肚子裏咽,無奈地擺了擺手,命令準備把箱子搶回來的弟兄們退下……
這樣一來,八口大箱子裏就有兩口落到了康親王趙希的手裏!
蕭文明這一路走得急,還沒有功夫把箱子打開,逐一浏覽其中的記錄,因此也就不知道被康親王搶走的這兩口箱子裏到底記載了些什麽,又到底有哪些官員牽扯其中?
蕭文明這邊心裏不痛快,康親王也高興不到哪裏去。
在他的角度看來,衛玉章的确是出面,讓了兩口箱子給他,可也相當于把他進一步行動的空間給堵住了,不可能再動手去搶箱子了……
一個信義侯蕭文明,一個康親王趙希,都是各懷鬼胎、心懷不滿,各自瞧了對方一眼,眼神之中已沒了殺氣,而盡是茫然。
“還愣着做什麽?”隻聽衛玉章催促道,“還不跟我過來?我有話要說。”
衛玉章找來的說話的地方正是蕭文明的中軍大帳,這裏就是蕭文明的地盤,他對這邊熟悉的就跟自己家一樣,可偏就是這一條熟的不能再熟的路,蕭文明卻步履蹒跚地走了許久,愣是被他走出了長途跋涉的節奏。
一旁的溫不明見蕭文明情緒不對,便在他耳邊解釋道:“蕭兄不必失落,其實老師是在平衡局勢。嗯,既不能讓康親王得逞,也不會讓蕭兄你得勢,免得引來其他人的嫉妒,這也是老師的一番苦心啊!”
“那我還要謝謝他了嗎?”聽了這話,蕭文明依舊不服,“嫉妒就嫉妒呗,我被人嫉妒的多了,還犯不着讓老向過來替我擦屁股、打圓場。是不是?”
“這也是老相國另有深意吧……”溫伯明也隻能這樣解釋。
蕭文明并不是個小氣的人,抛開《百官行記》,這一件異常要緊的物件不說,其他的事情他都是能夠包容的,就比方衛玉章沒有打招呼,就占了他的中軍大帳,蕭文明就沒有什麽意見。
隻見衛玉章高坐主座,其他被他帶來的高官分班暫定,大約相府議事就是這樣的氣派了。
而這一回衛玉章也不想多說什麽,似乎純粹就是來調節這一場矛盾的,既不說誰對,也不說誰錯,先是教訓了兩句康親王,說他沒有皇族的體面,惹出了笑話;然後便又教訓起蕭文明來了。
不過衛玉章對于蕭文明的态度還是不錯的,說是教訓卻先誇了幾句:“老夫一路進行而來,建你這營盤立得嚴整,手下的将士也十分精幹。看你也是個傭兵之才,怎麽做人就不能像你的用兵學學呢?多嚴謹一些、多小心一些,便不知可以少卻多少的麻煩!”
這就是衛玉章的厲害之處了。
他根本就不去分辨誰對誰錯,那麽當事的兩個人自然也無法同他争辯,也就隻能唯唯諾諾地答應,道理全都被這位老相國占全了。
擺出老師的架子,教訓了兩人幾句,衛玉章這才站起身來,對兩人說道:“你們看,眼下戎羌之亂剛剛平息,朝廷正是百廢待興的時候,朝中有多少政務急着處理,偏偏還要爲調解你們二人的矛盾,叫出那麽多官員,浪費了這麽老半天的時間。”
說着他又對帳中那麽多的官員說道:“不過大家也并不是白跑一趟,這一回,參觀了蕭文明的營盤,也總算知道行軍列陣打仗的學問,并不遜色于一篇錦繡文章。能有這樣的認識,也是不虛此行啊!”
衛玉章權傾朝野,掌握了那麽高的權力,卻始終能夠屹立不倒,也絕非偶然。
今天他出現在洛陽城下,調解蕭文明和康親王之間的矛盾,又對其他的文官有所限制,曆時不過短短的一個時辰,卻将各方面的勢力全都打壓敲打了一遍,同時也展示了自己的權威。
就這番手腕和權謀,蕭文明不知要學多久才能學會呢!
然而衛玉章的表演仍舊沒有結束,文官離開蕭文明中軍大帳的時候,他走在最後一個,叫來溫伯明,在他耳邊好聲低語了一番,這才緩緩離開。
蕭文明和康親王兩人,隻能亦步亦趨的跟在老相國的身後,一直把他送進了玄武門。
送走了衛玉章,康親王再無忌憚,冷笑着看着蕭文明一樣,一句話沒說,便讓王府護衛帶着兩箱子《百官行記》,也進了玄武門,又讓被他調出京城的禦林軍各自歸位、恢複原狀,一言一行之中帶着明顯的傲慢。
被康親王帶走了兩箱子《百官行記》蕭文明當然是沒有辦法索回了,這麽多年了,被蕭文明吃下肚子的東西還是第一次吐了出來,讓他好生郁悶,擡起腳就把路邊的一塊石頭踢飛了好遠。
這時溫伯明從後趕上,略帶神秘地對蕭文明說道:“蕭兄,你知道老師臨走前,對我說了什麽嗎?”
“說了什麽?”蕭文明不耐煩的問道。
“老師說了,蕭兄和康親王在争奪些什麽他心裏一清二楚,隻是茲事體大,即便是他老人家也不便幹涉。并且此物一旦運用不當,就要動搖國本,要蕭兄不可随性亂爲,康親王那邊他自然也會派人去帶話。”
“哦,原來這樣啊……”蕭文明不冷不熱的說道。
溫伯明的話,其實并沒有什麽新意,就憑衛玉章的根基和耳目,他知道《百官行記》可并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在此前提之下,他今天的舉動,先是将蕭文明和康親王敲打了一番,也算是明哲保身了,随後轉身就走,兩手幹幹淨淨,又不用負任何的責任,這一番作爲可謂是老辣至極。
這在衛玉章的角度上來看,固然是極好的展現了自己的手段,可蕭文明卻有一種被玩弄的無奈。
于是蕭文明冷笑一聲:“嘿嘿!真不愧是衛老相國啊!看樣子我和康親王這樣的一番争鬥,不過是在他老人家面前演了一出猴戲罷了……我就是如來佛祖手掌心裏的孫猴子,縱有天大的本事,還能翻得出他的手掌心嗎?”
溫伯明卻道:“蕭兄何必如此洩氣?師傅剛才叫你不要亂動,可并不是叫你完全不動啊!如果老師真想要打壓蕭兄的話,那自然可以将那些《百官行記》全都收走,可現在東西還留在我們手裏。看樣子老師也想借蕭兄的手,在朝廷裏攪出一番動靜來呢!”
“哦哦!原來這才是衛老相國的本意嗎?”蕭文明似乎略微有了些精神,随即又歎息道,“然而老相國充其量也隻想把我當成一把鋼刀,用來殺了人之後便成了看着讨厭的兇器,搞不好随手就會扔到哪個茅坑裏頭去了。”
“那倒也不至于,如今朝廷裏暮氣沉沉,老師又一向對蕭兄頗有褒獎。說句不好聽的話,就是真的要卸磨殺驢,也還沒到時候呢!要是我說,咱們與其在這裏長籲短歎的,還不如把那八箱子《百官行記》翻出來看一看!”
“這倒也是,就當看西洋景吧!隻是這《百官行記》記載的都是朝廷百官犯下的罪證,咱們看了之後是不是還要再彙報給衛老相國呢?”
“要不要彙報?全在蕭兄的一念之間。不過要我說,還是應當知會一聲的,其實不必掩飾,師傅是在利用蕭兄,蕭兄不是一樣可以利用老師嗎?一樣的話,從老師嘴裏說出來,那要比蕭兄有用的多,難道不是嗎?”
溫伯明幾乎已經是把話挑明了講了。
其實就是這麽一回事。
大家都是聰明人,各有各的目的,互利互惠、豈不美哉?
衛玉章想要借蕭文明的手,攪和一下如今的這個官場,或許還可以趁勢打擊一下政敵。而蕭文明自然也可以借衛玉章的嘴巴,在要挾百官之時,也可以保一保還被關押在皇城司裏的戴鸾翔。
這兩個行動其實并不矛盾,而是相輔相成的。
并且現在反正閑着都是閑着,那就把辛苦拿到手裏的《百官行記》先從頭到尾浏覽一遍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