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蕭文明雖然寫小作文的本領不如他們,然而鬥嘴的水平卻絲毫不讓,當即被他找到了反唇相譏的話題:“喲!沒想到,這位大人家裏也買過我的書啊?不過我的書都是好書,寫的都是英雄人物,講的都是仁義道德。這位大人家的小妾,能讀我的書倒也有些品味。或許讀了我的書,她的德行,就要超過那些隻會附庸風雅的小人了!”
蕭文明這話也不難猜,就是在諷刺容良如這号的文人,其道德水平還比不上一個當了妾的女子。
容良如的臉上頓時就挂不住了,一張還算白淨的書生面孔,頓時變得通紅:“你、你、你,爲何羞辱斯文?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蕭文明冷笑道:“我也不過是有話直說而已,我本人平時最看不起那些口言善、身行惡,表裏不一的酸腐文人。我寫的小說都是勸人向善,容大人回去可以好好讀讀,必然有所收獲!”
蕭文明這話的意思分明是在說,容良如的人品,還不如他的一個小妾。
這話說的詞句雖不激烈,但語意卻十分嚴重,相當于把整個社會階層的鄙視鏈颠倒了個遍——把委身于男人,甚至連個正經名分都沒有的女子,整個淩駕于朝廷大員的地位之上。
這是尋常讀書人所無法接受的,甚至連對蕭文明素來沒有敵意的老相國衛玉章都覺得這話太過了。
他低沉着臉,用十分嚴肅的口吻說道:“蕭文明這裏是皇上的禦花園,用的又是凱旋的禦宴,你可要謹言慎行!”
這樣的話分量極重,相當于在給容良如這一邊加上了重重的砝碼,讓這位剛剛在蕭文明這邊吃了虧的侍郎大人,頓時又來勁了。
“我的讀的都是聖人之言,至于稗官野史也是當然也讀得,不過公務繁忙,懶得去細看而已。卻不知蕭爵爺既寫得出這幾本小說,又可否有其他傳世的名篇?可别到頭來就隻會寫這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兒!“
什麽叫上不了台面?
蕭文明雖然寫的不完整,但好歹複述出的《三國演義》《水浒傳》也是現實世界中的四大古典小說,屬于是高雅藝術,别說是上台面了,甚至都被搬上大熒幕流傳後世,都可以說是登上了大雅之堂。
對于容良如這種荒誕不經的話,蕭文明朕要針鋒相對的反駁。
這邊溫伯明卻突然說道:“容大人還真說對了,我這位蕭兄,以及他家的先祖,還真有不少傳世的名句名篇,并且早已集結成冊,不如就請蕭兄吟誦幾首也好,讓大家開開眼界。”
溫伯明都用“開眼界”這種說法了……
什麽叫開眼界?
開眼界看的是什麽?
看的不就是那些隻能遠觀而不可接近的宏偉景象嗎?
把蕭文明的詩說成是開眼界,那麽溫伯明相當于是在明着說——他的這位“蕭兄”的詩文水平,是在場諸位光着腳趕也趕不上的。
這是何等崇高的評價?
要知道,溫伯明剛才的那首詩,就已經寫得十分出色了,難道還真有遠勝于他的詩作嗎?
容良如當然不會相信,直到耳中傳來這樣的佳句。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這首詩乃是王之渙的《涼州詞》,幾乎可說是邊塞軍旅詩中最頂尖的存在,正是因爲這一首情景交融而又朗朗上口的詩有着這樣的文學地位,蕭文明才會将他默記于心,即便是經曆了不知幾百上千年一直到另一個世界的穿越,而依舊沒有忘卻。
凡事能寫出這樣詩的,除了詩人本人具有極高的才華之外,還需要情感經曆乃至于身體狀況全都處于最恰當的時機。
所謂“可遇而不可求”“無法強求”“隻可曲中求、不可直中取”……
在場的這些個文官們,雖然都沒有這樣的文采,但至少也都是入了門的,當然知道這首詩的厲害之處。
蕭文明的這一首《邊塞》吟誦出來,仿佛就按下了一個按鍵,而這個按鍵的作用就是讓整個所有人全部靜音——一時之間,禦花園裏一衆的文官,無不被驚得啞口無言!
倒是武将們聽到蕭文明技壓群雄,愣了幾秒之後,爆發出了一陣轟天的叫好聲。
這首詩寫得實在是太好了,即便是識字不多、不懂作詩的武夫,也知道其中的妙處。
這些武将雖然同蕭文明的關系平平,但受文官的壓制太久了,哪怕是在慶功的宴席上也變成了配角,總算有蕭文明這麽個人可以替他們出口氣,那還不乘此良機,扯開了嗓子替他叫好?
溫伯明也聽了高興,并且他甚至要痛打落水狗的道理,便又說道:“蕭兄光一首詩,怎能服衆?不如你再來一首吧!”
蕭文明反倒不好意思起來了:“這……這就算了吧……”
“不必、不必。蕭兄什麽時候也客套起來了?今天群賢畢至,大家比賽詩文,有什麽好客氣的?對了,詩譜裏那一首《出塞》的就甚好,那幾句‘青海長雲暗雪山’……蕭兄不如吟誦出來也讓大家品評一下。”
都念了一句了,蕭文明也就隻能把整首詩從頭到尾背誦一遍:“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這一首《從軍行》比之《涼州詞》絲毫不落下風,又幾乎重演了方才的一段情節,将禦花園裏的文官啞口無言,而武将們這是高聲歡呼。
如果說做出一首詩來,或許還是僥幸的話,那一下子吟誦送出兩首曠世絕作水準的詩,那就絕不是偶然。
這下不光是其他的庸俗文人了,就連老相國衛玉章這樣見多識廣的人都震驚了。
他不由得站起身來,對蕭文明說道:“蕭文明這等佳作,果然是你所做嗎?”
蕭文明剛想謙遜幾句,卻被溫伯明搶先說道:“師傅,這的确是蕭兄所做,并且還集結成冊,編撰成了一本《蕭氏詩譜》。學生不才,正是編纂此書者。其中佳句如同漫天的繁星。隻是蕭兄不事伸張,這才未曾廣爲流傳。這兩首詩便是詩譜中的兩首。”
原來如此!
如果說蕭文明的蕭家是世襲的武職的話,那麽容良如的容家就是不世襲的文官。
隻不過這種不世襲的,或許比世襲的更加牢靠。
蕭文明的這個軍屯千戶做得可謂是戰戰兢兢——出兵、放馬、打仗,九死一生尚且不說,就是本朝“自家人”裏面,也總有憋着壞主意要謀害蕭文明的……
要不是他開了天眼,再加上不錯的運氣,他這個臨海屯的世襲武職早就被拿掉了,并且一旦被拿掉便永世不得翻身,就幾乎沒有可能在将千戶之位拿回來。
而容家就大不同了。
雖然說他的官位是要考出來的,但是他們家世代讀書,子孫沒有别的産業,就僅僅是爲了讀書而存在的,那就相當于壟斷了教育資源。
不是說寒門子弟完全沒有考過他們的可能性,隻是他們的容錯率要高得多,子孫之中隻要有一個能夠考中的,那麽整個門庭都會因之而沾光。
并且由于朝中有人,一旦考取功名,那麽升遷的機會要比其他人多得多,就算一時失了勢、倒了黴,也會有其他的親戚、座師、門生幫忙營救。
更何況他們這種政治門閥,從來就不會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遇到各種鬥争總是幾面下注,永遠立于不敗之地。
就是前朝那一次導緻整個朝廷一分爲二的新舊黨政,容家也以此術安然度過,依舊保持着整個家族的繁衍興盛,也才會有容良如這号的,敢在禦筵之上在蕭文明面前大放厥詞。
對于這種人,蕭文明當然沒什麽好客氣的——當然也是由于時間緊迫——沒空同他多客氣。
于是不需通報姓名,蕭文明直接走到容府的大門口,手裏拿着兩錠銀子,用銀子狠狠地拍着那扇朱漆大門,在“砰砰”的敲門聲的伴奏下口中大喊:“容侍郎在不在府上?我要見他!”
蕭文明的敲門聲拍得震天響,喊話的語氣也不客氣,容府的看門人聽了,自然怒氣沖沖,推開一道門縫,剛想痛斥,卻不料從門縫裏塞進來了那兩錠白花花的銀子!
這兩錠銀子加起來得有半斤重,可不是個小數目了。
要知道,容良如雖然官位不低,可禮部卻是個清水衙門,上門求他辦事的人可不多,更不會直接拿錢來砸門,看門的也就沒有機會中飽私囊。
那看門人得到了這樣的好處,原先的怒氣一下子就被一盆冷水澆滅了,頓時換了一副嘴臉,陪笑着問道:“這位大人不知在何處高就?要見我家老爺嗎?”
“沒什麽高就低就的,就是昨天和你們家老爺一起吃過一頓飯,今天特意來拜訪來的,你前面帶路吧!”
不管在席間遇到了怎樣的待遇,能夠吃到皇帝請客的筵席,對于官員而言都是極大的榮譽,容良如這等好大喜功愛好面子的人,對此當然要回家吹噓一番的。
因此這看門人隻當蕭文明也是同時受封的高官,那麽過來拜訪一下他的“老爺”,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兒。
于是這看門人趕緊将大門打開了半邊,一邊拾起銀子揣進口袋,一邊陪笑着說道:“既然同我家老爺同朝爲官,那這位老爺也是我半個老爺,就請進來吧!就是我家老爺正在會客,煩請這位老爺稍後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