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文明聽了鼻子一酸,趕緊迎上前去,将戴鸾翔從闆凳上扶了起來:“真是委屈大元帥了,這他媽就不是人住的地方。”
戴鸾翔自嘲地搖搖頭:“這有什麽?想當初我南征北戰的時候,北到雪地高原、南到沼澤濕地、東到汪 洋大海、西到瀚海戈壁,什麽樣的苦沒吃過?住在這裏不過悶氣一些,其實也沒什麽打緊。”
“話是這麽說,但是沒有必要的苦,咱們還是不要吃吧!”蕭文明一邊說,一邊将戴鸾翔攙出了那座悶氣的小屋。
按照尋常人家居住的環境,這座小屋的條件大概是惡劣無比;可要是按照牢房的标準,這間小屋倒還湊合。
而正因爲這裏是一座牢房,又怎麽會有犯人随意進出的道理?
作爲牢頭的皇城司主是馮海峰,一看就覺得不對勁,剛想開口說話,卻被蕭文明的眼神鎮住了。
不過蕭文明的這個眼神威力有限,畢竟這裏是皇城司的衙門,是馮海峰的主場,要是在這個地方,氣勢還被蕭文明壓迫下去,那麽馮海峰這個皇城司的一把手也不用當下去……
不過他轉念一想,就算出了那座小樓房,戴鸾翔和蕭文明一樣,在皇城司衙門這座大牢房裏,多走幾步出來也沒什麽大問題,又可以賣蕭文明甚至是衛玉章一個面子,豈不美哉?
于是馮海峰便也沒有阻止。
戴鸾翔被囚禁到現在,也有兩三天的時間了。
顯然,這段時間裏,他就一直被關在這座悶氣不透光的小屋裏,陡然間從屋子裏出來,恢複了有限的自由,竟讓他一時無法适應外邊的陽光和空氣。
深吸一口新鮮的空氣,凜冽的寒意激得戴鸾翔渾身一抖,他走到太陽底下,想暖一暖身子,可耀眼的陽光卻讓他睜不開眼。
所幸院子裏還有一個大槐樹,槐樹灑下的樹蔭,略微将陽光隔絕了一些,讓戴鸾翔稍感舒服,便順勢在槐樹下那眼古井的井沿上坐了下來。
然而冰冷的石制井沿,以及從井水裏泛上來的寒氣,依舊将戴鸾翔懾得渾身哆嗦,止不住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戴鸾翔身爲一代名将,身體健碩、武藝高強,他年輕時候南征北戰更是打熬出了一副好筋骨。
可蕭文明現在看他這幅樣子,卻好似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心裏禁不住一陣陣地發緊,趕忙将攜帶的衣服被褥展開來,取了一件半新半舊的棉襖,披在戴元帥的身上:“元帥這幾天受苦了,我和小戴将軍正在外面奮力營救,元帥不久應當就可重見天日。”
蕭文明說這話是有意在寬慰戴鸾翔。
這一回戴鸾翔遇到了這麽許多彈劾,可以說是輿論洶洶、狂潮通天,可不是那麽容易就可以撥亂反正過來的。
不是就連戴鸾翔本人,都已被押到了皇城司衙門裏看管起來了嗎?
也就是大理寺的身份和人脈擺在這裏,或許還有營救的餘地,要是被彈劾控告的是其他尋常的官員,早就已經相當于宣判了死刑——緩期執行了……
因此對于營救出大理寺,蕭文明并沒有十足的信心。
可是戴鸾翔聽這話卻完全沒有把握住重點,而是反問蕭文明的:“爵爺既然有這話講,那麽洛陽城外一戰應該已經結束了吧?且不知這一仗打下來是輸?是赢?”
蕭文明一愣神,趕緊回答道:“赢了,但沒有完全赢。元帥一開始,不是想要全殲戎羌主力于城下的嗎?這個目标肯定是落了空了,我軍這邊也損失極大,其實已經敗了。不過好在我耍了些小手段,會同小戴将軍一道将戎羌主力半吓半勸地趕走了,總算是解了京城洛陽之圍。”
“損失極大?那麽我麾下的青嶺軍還剩幾成兵力?”
蕭文明如實回答:“兵力……還剩五成左右,可戰鬥力卻隻剩下不到三成。元帥怕是不知道吧,元帥下獄之後,皇上便讓康親王執掌軍隊,就他這麽個打法,我軍昨日已經輸了,隻可惜這一戰還是被粉飾成了一場大勝,那麽功勞自然就要歸康親王所有了……反倒是将元帥問罪下獄,這都是什麽事兒呢!”
“是啊……”戴鸾翔感慨道,“照爵爺的說法,那戎羌和我國兵力之差變得更大了……戎羌雖然暫時撤退,然而遲早還會南下,不能不有所準備啊!爵爺可代我向聖上陳奏,隻說:一時之勝,不可輕敵,還需要趕緊重建軍隊,以備後來。”
蕭文明無奈地搖搖頭:“元帥,不是我說你,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在考慮這種事情?咱們先想着怎麽讓你從這四方天裏跳出來吧!”
戴鸾翔這邊卻仿佛已經心如死灰了:“雷霆雨露,俱是天恩,皇上要怎樣處置我,戴某也隻能欣然接受。說起來,這一仗我也有打得不好的地方,如何問罪于我,我都沒有怨言。”
這一仗打下來,戴鸾翔的策略的确有值得推敲的地方,然而他所謂“打得不好”的地方,不過是用兵過于激進,想要畢其功于一役而已。
并且在他用兵的時候,軍事上沒有犯什麽大錯,政務上也考慮了百姓的安危,皇帝真是有話講,最多應該稍作訓斥即可,根本就沒有到下罪到皇城司那麽嚴重的程度!
其實說到底還是戴鸾翔做的有些事情不合了皇帝的心意,又有些奸邪小人在從中挑撥離間,而并沒有犯下鐵闆釘釘的死罪。
這就是蕭文明可以閃轉騰挪的最大底氣。
但是到底怎麽個閃轉騰挪法,蕭文明現在卻沒有任何的打算。
因此他也無法在戴鸾翔面前做出什麽承諾和保證,特别是馮海峰這麽個惹人厭的家夥還站在旁邊……
蕭文明沉吟了良久,隻能說道:“戴元帥,這一回我剛從衛老相國的府上出來,是代小戴将軍過來看一看你的。眼看天氣馬上要涼了,這些衣服被褥戴元帥先用着,飲食起居我也會讓馮大人悉心照顧,不知元帥這邊還有什麽事情要辦?”
“有什麽事情嗎?”戴鸾翔想了想,“能否請馮大人給我一些筆墨紙硯?屋子裏的油燈,最好也能換幾盞亮一些的。”
要這些東西,無非就是戴鸾翔想在獄裏寫些字,最好就是寫出認罪的供狀,把這些東西給戴鸾翔,馮海峰根本就無所謂,甚至還樂見其成。
于是他想也不想便答應下來,并且還有心在蕭文明面前做一做好人:“其實都是這兩天我雜事繁忙,照顧元帥的事兒都交給下面那些小兔崽子做了,忘了親自過問。這幫底下人不懂事,難爲了元帥,我自然會去罵他們。”
雖然已經無話可說,可蕭文明還想再在戴鸾翔身邊多坐一會兒,然而馮海峰卻已經開始催促起來了:“爵爺,你答應過的事兒可别忘了,咱們長話短說,還是趕緊走吧!”
“你煩不煩人?我過來才多長時間,要是喝茶的話,燙水是還沒溫呢!真煩!”
蕭文明這麽說,戴文翔這邊卻先松口了:“馮大人自有這話,那麽爵爺就先請便可也。我這邊一切都好,你回去也請囑咐犬子,要他一切放心,不許輕舉妄動。”
又說起戴松,蕭文明忽然想到一件好事情:“元帥,最近小戴将軍似乎有了心上人,便是四川成都宋家的二小姐,小字星遙的便是。元帥也是見過的。據我所見,宋二小姐也十分欽慕小戴将軍。現在是郎情妾意,隻待元帥轉危爲安,便可成就好事。”
蕭文明這話無疑給了戴鸾翔對前途的期望:“哦?這孩子,果然長大了。宋二小姐我見過,不是尋常女子,家世也清白。若是能夠結爲夫妻,那也是戴松的福氣。”
蕭文明點點頭:“這也是我們大家的福氣。這門親事,元帥這邊沒有意見;成都宋太爺那邊,也會有我大哥林丹楓去說。我則是居中當媒人的。到時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在,正事一樁美談。還請元帥保重身體,到時也好享天倫之樂。”
接着,蕭文明又叮囑安慰了幾句,親自把帶來的被褥放進小屋子裏,又看着馮海峰派人取來文房四寶以及兩盞大油燈,這才悻悻離開了皇城司衙門。
剛出衙門那扇小門,蕭文明看了看天,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又仿佛天地之間一切都有任何變化。
蕭文明早就已經打聽過了,被關到皇城司衙門的官員能夠活着出來的,十個裏面不會有一兩個,像戴鸾翔這種被重點關照的人物,恐怕概率就更低了,想要将戴鸾翔營救出來,哪有那麽容易?
蕭文明擡眼望去,竟是一臉的茫然,沒有辦法,還是回去找溫伯明商量吧!
溫伯明就留在衛玉章的府邸之内,蕭文明原路返回,路走了一大半,便同溫伯明本人打了個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