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刻接過皇帝的話頭:“典禮的确要辦,不過眼下戰事未平,國家财政也略顯緊張,典禮還是應當從簡。但是辦還是要辦的,老臣這就責成禮部、兵部、戶部、工部,拿出一套典禮的方案來供皇上參酌。”
皇帝點頭道:“如今這個官場,打仗這種苦差事沒人肯做,辦典禮這種美差卻是人人擠破頭地去幹。爲什麽?還不是這些活容易出彩,又有油水可以刮。讓朝廷裏這些官員由着性子胡來可不行,這件事情師傅還得親自過問,可又别把一件好事給辦壞了。”
衛玉章點頭道:“皇上盡管放心,如今大好局面,要是誰給老臣搞出點不體面來,老臣自然有法子治他的罪!”
話說到這裏,皇帝、康親王、衛玉章、蕭文明和戴松都已無話可說,皇帝本人也漸漸從極度的興奮當中回複過來,這時的他就顯得異常的疲憊。
“好了,天色不早了,師傅夤夜前來,怕也累了吧?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好了。還有趙希、蕭文明和戴松,眼下戎羌尚未走遠,唯恐他們去而複返,你們也趕緊出城整頓軍隊,不要出了岔子。”
皇帝下了逐客令,衛玉章一拱手,一低頭便退了下去。
康親王也緊随其後。
蕭文明和戴松更沒法在此久留,雖然有一肚子的委屈,這也隻能乖乖退了下去。
然而這兩人剛剛離開勤政殿,剛邁出半步,便被一旁一個蒼老的聲音叫住了:“蕭文明,你先别出城,跟我走一趟,老夫有話要對你說。”
原來是老相國衛玉章離開勤政殿後又多留了片刻,專程在門外等着蕭文明。
以衛玉章的身份地位,這樣做似乎有些反常,這讓蕭文明在原地一愣,收回了邁出去的左腳,慌忙随口答道:“老相國有什麽話盡管說,我們洗耳恭聽。”
然而衛玉章卻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還是先到我的府上去說。對了,溫伯明也在我府上,你正好可以見見他。”
聽了這話蕭文明才知道自己犯了傻。
這裏是什麽地方?是皇宮大内!
如果說隔牆有耳的話,那麽這裏有幾十隻、幾百隻耳朵都可能會有,豈是什麽能夠私底下說話的地方?怪不得衛玉章會一反常态地将蕭文明的人半路攔住。
既然如此,那麽他必然會有很重要的話要說,自然是不能被人聽見的,那還是去相府詳談比較好——在皇宮裏說話既要提心吊膽的,又隻能長話短說,當然不會方便。
不過蕭文明又提出了一個要求:“老相國,那麽小戴将軍能不能也跟着我一起來?他也有些話想要請教相國呢!”
請教的當然是他爹戴鸾翔的事情了,這又是件極其棘手的事兒。
不但辦起來棘手,哪怕是說起來也燙嘴。
蕭文明以爲以衛玉章這樣謹慎小心的性格,應當是不願意摻和這件事情的,沒想到他卻極其爽快地答應了下來:“那也好,就一起去吧。”
衛玉章的身份地位擺在這裏,出了宮門便有相府的大轎專門等候着他,相國上了轎子,蕭文明和戴松便隻能緊緊跟在其後,一路進了相府,又走入了相府的書房。
衛玉章不會騙人,至少在一些區區小事上他不會。
溫伯明果然就在衛玉章的書房之内,倒并沒有再翻閱他這位宰相老師家中藏着的無數古籍善本,卻是拿着一支做工極其精細的毛筆,在幾張信箋上寫寫畫畫。
後來蕭文明才知道,在蕭文明出城作戰的這些日子裏,溫伯明就一直被衛玉章叫在身邊,以學生的身份伺候茶水,并順帶做些筆墨工作。
在這個過程當中,溫伯明翻閱了不少朝廷往來的公文、預先處理的奏章,又同求見衛玉章的幾位大人也都混了個臉熟、說過幾句話。
看來衛玉章真的是把溫國民當作,自己的關門弟子來培養,不但要他在筆頭上可以做出錦繡文章,并且在處理政務方面,也要漸漸熟絡起來——哪怕溫伯明現在還不是任何品級的官員,也沒有考中進士的功名……
反正在衛玉章本人看來,有他這麽個當師傅的在朝廷裏,再有溫伯明本人的真才實學,博取一個功名這種在别的讀書人看來難比登天的事,在溫伯明這邊不過是邁開雙腿、唾手可得而已。
而隻要溫伯明考取進士,一路都可以有衛玉章提前準備鋪路,讓他順順利利參知中樞事務,成爲朝廷棟梁。
這雖然多少有些提攜弟子的私心,但也是爲了防止明珠蒙塵,是在替朝廷培養下一代可以挈領的人物。
爲了這個目的,當然提前做些準備了。
蕭文明見溫不明這位許久未見的朋友也在這裏,知道到了緊要時刻,他必然能出面給自己說幾句話,一時心中大定。
而溫伯明見了蕭文明的面,也是心裏高興,趕忙從書桌邊站起身來親自替蕭文明和戴松搬來椅子,又沏上了茶端到他們的手中。
戴松接過茶剛想一屁股坐下去,可他的屁股上卻像長了彈簧一樣,一沾椅子的面,整個身子便彈了起來,幸虧他武功不錯,否則動作這麽大,非得把手裏的茶灑了不可。
衛玉章嚴肅端方,待人處事十分嚴格,就連皇帝在言行舉止上有什麽不妥的地方,他都敢當面指出,在他的面前,蕭文明也不敢過于失格。
因此他見戴松的動作這樣大,蕭文明趕忙半是提醒、半是詢問地說道:“小戴将軍,你這是怎麽了?這凳子坐起來不舒服嗎?”
戴松如實回答道:“不關凳子的事,隻是這幾天我在馬上颠簸得久了,屁股被馬鞍磨破了皮,今日的一場血戰,腿上又受了些傷,因此才沒法坐下。不過在老相國面前,也沒我這等晚輩坐着說話的範兒,我還是站着好了。”
戴松這幾句話說的極爲得體,衛玉章也十分随和地點點頭:“那你就請便吧。”
說着衛玉章便扭頭望向蕭文明,問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問題:“蕭文明,在通濟渠邊那一章你到底是怎麽赢下來的?你老實告訴我!”
看樣子“仰賴聖上鴻福齊天”這種昏頭話,騙皇帝可以,騙衛玉章這種老狐狸确實不行——那種虛頭巴腦的馬屁話,在這位洞悉人心、見慣了世面的老相國面前,根本就過不了關。
可即便是衛玉章,恐怕也難以理解火炮這種利器的威力和原理,因此蕭文明非但不願意在細節上多談論,甚至連火炮這樣兵器存在的本身都不願意在衛玉章面前提及,而是說出了另一個細節。
“老相國,卑職不敢隐瞞,這回戎羌能夠逃走,全靠我和那邊的達多王爺有些交情,同他好一番讨價還價之後,他才懾于我大齊的國力,又考慮到戎羌局勢不穩,這才提兵回去了。”
蕭文明的話依舊讓衛玉章将信将疑:“哦?是嗎?有那麽容易?戎羌就一定聽你的?”
老相國還是厲害,蕭文明就是有一點隐瞞,也沒法逃過他的眼睛,那麽幹脆就明說了吧!
于是蕭文明說道:“其實談判之前,我是耍了些小手段、小計策,赢了戎羌一陣,已是将戎羌的達多王爺吓住了,他這才答應了我的條件。至于我用的是怎樣的手段,怎樣的計策,我這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明白。老相國要是有興趣,下次可以親眼去看一看,自然就一目了然了。”
“對,對。老師,蕭兄說的對。眼見爲實、耳聽爲虛。”這時溫伯明也幫腔道,他對蕭文明和他的臨海屯太了解了,一瞬間就猜出了蕭文明赢下戎羌所用的方法:“那樣的手段,學生是見過的,若是順利施展出來,或許真的可以吓退戎羌,老師要是有興趣,學生可以陪老師去看一看。既可以看看蕭兄訓練軍隊的本領,老師也可以出去散散心。這一天天的待在書房裏處理政務,也太悶氣、太無聊了……”
溫伯明之于衛玉章,幾乎得到了溺愛一般的信任。
聽溫伯明說了這幾句替蕭文明開脫的話,衛玉章就暫時不再糾結這個問題了:“你們這兩個年輕人啊,一件小事,還搞得這樣神神秘秘的。罷了,要是老夫有空出去散散心,一定如你們所願,親眼去看看蕭文明到底有幾分成色!”
先對付過這一陣,蕭文明還有幾句心裏話要講,而第一句話便事關重大:“老相國,今天在勤政殿裏,又有康親王在旁邊,有些話,我不敢也不便明說。康親王說的好聽,實際在城下那一戰,他已經失敗了,全靠我這邊赢了一招半式,才把戎羌下走,否則這局面鐵定是一敗塗地了!”
蕭文明的話衛玉章不是不相信,而是太相信了。
康親王趙希就是衛玉章看着長大的,他有多少才能、他是怎樣的性格,衛玉章一清二楚,然而有時候越是實話,就越是不能光明正大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