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們的顧慮并沒有消除。
可是康親王的身份貴重,又帶着皇帝的旨意,就是有懷疑有不滿,也隻能暫時隐忍下來,倒要聽聽康親王接下來有什麽部署。
隻聽康親王說道:“聖上的旨意,要我們明日就發起總攻,要三軍用命迅速擊敗戎羌。聖命在上,我等不敢有半分違抗,否則便是欺君之罪。本王初來乍到,初涉軍務,隻是在來此的路上,有過一些見聞而已,遠不及諸位将軍的知根知底。諸位又有什麽良策,可以現在提出來,隻要有可行之處,本王必當從善如流!”
康親王這幾句話的水平也足可以得一個高分了,幾句話說得是不偏不倚,保持了絕對的中立方正,讓任何人都挑不到錯。
這時候,蕭文明覺得他大概吃準了康親王的路數了。
雖然與當今皇帝之間不能說沒有矛盾,但是矛盾的核心依舊是他趙家的天下應當如何分配的問題,這其中最大的前提,就是天下人就掌握在他們趙家的手裏。
而如今戎羌都已經打到家門口了,都已經堵着京城的大門開始準備輸出了,這天下馬上就要不姓趙了!
那麽任何内部矛盾都要向後稍一稍、放一放,還是先把這一仗打赢了,再搞其他花花腸子吧!
康親王這個意圖倒是和蕭文明的打算重合,那就勉爲其難先幫着康親王把戎羌打敗了再說……
于是蕭文明上前一步拱手道:“王爺,其實在元帥進宮之前,已将明日的進攻計劃,全都部署停當了。戴元帥是一代名将,他的部署必有可取之處,王爺要不要先聽一聽?”
“那樣就好,那就請蕭爵爺代爲陳述吧!”
康親王話是這麽說,可蕭文明卻不想當這一隻出頭的鳥,卻讓戴松出頭,向康親王介紹戴元祥的作戰部署。
戴松倒也不負蕭文明的厚望,事無巨細地講了大半個時辰,将明日作戰的方略,向康親王一一明說了。
也虧得戴松是個好記性——哪位将軍,帶領哪部分的人馬,在哪裏列隊,執行怎樣的任務——他都說的沒有一絲錯誤,倉促之間能做到這樣已經很不容易了。
康親王的軍事才能雖然不是頂尖的,但畢竟也是實質上練過兵、打過仗的——沒吃過豬肉,總也見過豬跑,就算做不出什麽好菜,但知道哪一碗菜好吃,哪一碗菜不好吃——這點能力康親王還是有的。
聽了戴松轉述的戴元祥的部署,康親王的臉上帶上了笑容,稱贊道:“戴元帥果然是我大齊朝的第一名将!他的這番部署細緻得到,隻要照此執行,明日必然是一場大勝。不過光有部署還不行,還請諸位将軍明日能夠拼死效力,隻要能夠驅逐戎羌,解除京城之圍,便是大大的有功。朝廷和皇上自然不會忘了諸位将軍,高官厚祿就在眼前,諸位及手下的兄弟,明日務必進行殺敵,朝廷必有封賞!”
這又是一句極爲正确卻又缺乏營養的話。
然而就是這樣的話,最讓别人無法反駁。
見衆人無話可說,康親王便讓帳中的将領各自回去休息,安撫住本部的将士,等明天一早提前用飯,便準備同戎羌展開最後的決戰。
這些将領們,有的相信、有的懷疑、有的則麻木,但是全都聽命返回了自己的營帳,沒人選擇反抗。
畢竟這些将軍雖然桀骜不馴,但沒有一個領頭的,就沒人有勇氣獨自反抗皇權,自然也沒有人會反抗現在作爲皇帝代表的康親王。
蕭文明倒是個有這樣膽量的人。
然而現在反抗康親王沒有任何的意義,他又說了幾句似乎有些多此一舉的話,便也向康親王告辭,準備回到自家蕭家軍的隊伍當中了。
然而他剛剛跨出中軍大帳的門,便被等候在此戴松攔住了,一把拉到個僻靜的所在,放低了聲音問道:“蕭爵爺,這裏沒有外人,你給我交個實底,我父親到底怎麽了?”
看着戴松一臉懇切的表情,說什麽上調兵部之類荒唐的說法,明顯是過不了關的。
反正這件事情遲早也是會告訴戴松的,早一刻晚一刻也就這樣,于是蕭文明擡頭望了望四周,見左右沒有旁人,這才如實說道:“小戴将軍,我就實言相告吧,戴元帥已經被皇上暫扣起來了……雖然現在還沒有正式的發落,但是情況不妙啊!”
“不妙?爵爺軍此話怎講?”
話已經說開了,那就隻能說到底了。
于是蕭文明便将朝野上下如何誣告戴鸾翔勾結戎羌、懷有異志的事情,向戴松簡要說了。
“小戴将軍,這些彈劾的奏章我看過幾行字,都是些陳詞濫調、胡言亂語,我看皇上也未必會相信。但是架不住說這種話的人事太多了,再加上戴元帥,這仗打的太大,皇上這邊也難以領會他的意圖,所以才會鬧成現在這個樣子……”
聽了蕭文明的話,戴松的心涼了大半截。
其實戴松的想法和蕭文明的差不多,都認爲父親戴鸾翔這一仗算計得太極緻了,雖然他也的确有這樣的本事,但是想要一舉消滅戎羌全部的主力,想要在洛陽城下、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在朝廷那麽多文武官員的監督之下兵行險招,又遠非是單純的軍事行動那麽簡單,還有許多政治上的考慮,哪有那麽容易就做得十全十美?
果不其然,戴松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然而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再怎麽後悔、再怎麽懊惱也沒用了,隻有一切向前看,看看有什麽辦法可以挽回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戴松沉默了一下,又問蕭文明道:“爵爺,那麽你說,我們應該怎麽辦才好呢?”
其實蕭文明比戴松大不了幾歲,論起閱曆也豐富不到哪裏去。
然而他的父親戴鸾翔态度謙遜,平日裏總是同蕭文明平起平坐,更多的是當做同輩人來看的,因此蕭文明也莫名成了戴松的“叔叔”。
眼下父親遭殃,戴松也的确隻有蕭文明這個叔叔可以值得信任了……
蕭文明倒也沒有辜負戴松的這一份信任:“小戴将軍,現在事情還沒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皇上還沒有給戴元帥定罪,或許隻是對他有些不滿而已,犯不着喊打喊殺的。咱們這邊也沒有辦法,爲今之計,隻有把明天那一仗漂漂亮亮地赢下來,咱們這邊立了功才可以替戴元帥贖罪。”
“贖罪?可是我父親到底何罪之有呢!”戴松恨得咬牙切齒。
“小戴将軍啊,這世上有罪的、沒罪的,誰又能說得清呢?就像你父親,你知道他是冤枉的,我也知道,可皇上卻說他有罪,又有什麽辦法?說到底咱們可并不是爲了跟皇上争個輸赢,而是爲了把戴元帥贖出來。我别的話不講,明天我要是立了戰功,可以全都不要,全都送給小戴将軍,小戴将軍在皇上那邊長了臉,到時候說話就有分量,說不定在皇上跟前求一求情,大元帥就能無罪開釋了。”
“爵爺的這番好意我心領了。可是……可是父親不在,光憑我們、光憑康親王,這一場仗真的就能赢得下來嗎?”
這個嘛,戴松的這個問題也是足夠犀利的,隻用這一句話便把蕭文明問啞了火。
蕭文明吱嗚了半天才回答:“這個嘛……戴元帥在先前已經部署的如此細緻了,隻要咱們遵照原計劃行動,就算沒法全殲戎羌的主力,将其擊敗擊潰那也應該問題不大。反正要我看,隻要運氣站在咱們這邊,明日這一仗赢下來應該不難。”
“是啊,那就希望明天一切如意吧!”
仗打到這個份上,各種各樣的條件都已經是明明白白地擺在衆人面前了——有有利的,也有不利的——就是這麽個情況,兩邊都差不多已經是明牌了,也是該祈求老天爺降下好運了。
畢竟運氣,是現在唯一的不确定因素……
第二天一早,天還剛蒙蒙亮,和衣睡下去還沒有兩個時辰的蕭文明,便被營帳之内的一陣騷動吵醒了。
負責今日當班值守的頭目劉辰見主子醒過來了,便趕緊上前兩步,拱手道:“康親王剛剛派人傳令過來,請各營的将領全都到中軍大帳集中,等候出征。少爺消息是傳到了,這回咱們要不要去呢?”
在戴鸾翔的治下,蕭文明屬于客将,并不受其絕對的制約,軍事會議和其他的日常任務,蕭文明想參與一下顧無不可,但是他不想參與戴鸾翔睜隻眼、閉隻眼也就放過去了。
然而眼下正面臨着同戎羌的決戰,這是最後的部署了,蕭文明就是再怎麽不情願,面對如此重要的消息,他還是隻能勉爲其難地參與,哪怕就隻是旁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