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話不用點破,蕭文明也心知肚明,然而六麻子後來怎麽樣了,倒是能夠引起一點他的好奇。
于是蕭文明又問:“那六公公後來怎麽樣了?”
“唉!舅舅沒等到皇上問話,就在天牢裏用一根繩子上吊死了。皇上念舅舅幾十年鞍前馬後侍候有功,黑的白的,也就不予追究了……”
這下就明白了。
六麻子的死,算是替朝廷、替皇家,蓋上了一層遮羞布,甚至有可能是皇帝或者是衛玉章這樣頂尖人物所收益,大概率還有背地裏的交易,否則以刑部、以皇城司的本事,怎麽可能會把繩子這種東西送到嚴加看管的牢房裏面?
而達成交易的一項重要内容,肯定就是保住六麻子親戚的性命,至于老家的财産也不予罰沒查收,這也就便宜了站在蕭文明面前的這個劉壽。
這家夥也算是走了狗屎運了,隻要足夠的不要臉,敢給太監當兒子,就能換來下半輩子榮華富貴,蕭文明看了都有些嫉妒。
要知道,蕭文明剛剛穿越到這個大齊朝的時候,那個就是一窮二白的狀況,被一堆地痞流氓堵在家門口讨債,能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看似輕松,但是哪一步不是如履薄冰?
因此對于這種占了便宜還賣乖的家夥,蕭文明自然也沒什麽好臉色,當場揭開了他的老底:“我說你應該心裏清楚,你的舅舅是怎麽壞的事?你又是怎麽留下的這筆家産?應該比誰都清楚吧。說來說去其實就一條,不要和朝廷對着幹,否則就沒你的好果子吃。”
“爵爺何必把話說的那麽難聽呢?”劉壽努力在臉上擠出笑容,“當初我舅舅也幫過爵爺,小人不敢說報恩,隻求爵爺能夠通融三五天,等我收拾齊了金銀細軟再走不遲。”
通融?
我給你通融,戎羌人可不給我通融啊!
“爲了你的幾兩銀子,要滿村的百姓跟着你一起陪葬?那可不行!我說好了一個時辰就是一個時辰,半刻也不能拖延。”
“原來爵爺是在擔心百姓啊……”劉壽恍然大悟,“那也不要緊,說起來劉莊的百姓大多都是我家的佃戶,他們都聽我的。爵爺就是遲走兩天,又不是抛下他們不管,他們絕不會鬧将起來的。”
“佃戶?有點意思……”蕭文明笑道,“不就是租了你家的田嗎?你還能對他們深殺欲奪?要是我是你家的佃戶,還巴不得你死在亂軍當中,這樣你死了,田也就沒了主了,他們也就不是佃戶了。分了你的田産,自己就是地主!”
蕭文明這話說的冷酷無情,卻是鐵一般的事實。
古代的戰争不就這麽一回事兒嗎?
在土地有限而人口衆多的情況下,通過戰争消滅人口,那麽每個人能夠掌握的土地數量就會大大增加,原有的各種矛盾也就迎刃而解,從而進入另一個矛盾産生、矛盾積累、矛盾激化以及最終爆發的循環……
直到下一次戰争的爆發。
以劉壽這人的見識,他當然看不到這的曆史周期率的原理,再加上蕭文明說這話的時候原本就帶上了一些情緒,頓時就激怒了劉壽。
要知道劉壽這人可沒有什麽文化涵養,仗着自己有錢有勢,在村裏欺男霸女的事兒做的多了,如今跟繼承下了六麻子生前置辦的大量财産,勢力更比以前大了許多,便愈發的不知自己的深淺了。
他被這幾句話罵得破了防,居然就敢和蕭文明對罵起來:“好你個小賊,不過是個屯田所的千戶,就敢在大爺我面前擺譜?朝廷裏受過我舅舅,哦,不對,是我爹恩惠的大人不知道有多少。你要是抛棄百姓、草菅人命,他們在朝中自然有話可說!”
這就是赤裸裸的威脅了,然而對于這種程度的威脅,蕭文明還真是沒把他放在眼裏。
先不論,蕭文明是不是害怕這些官員,而這些官員會不會因爲小小的一個劉壽就得罪蕭文明的問題。
眼下劉壽還必須靠着蕭文明的保護,才能活命下去,就這還敢發出這樣赤裸裸的威脅,本身就是有問題的。
于是蕭文明“嘿嘿”一笑:“我說劉壽啊,你說你這麽說話,就怕我要生氣了一時激動,就在這裏一刀把你砍了,那可如何是好?你死都死了,還會有人替你說話嗎?就算有人替你說話,你還能在黃泉路上聽見不成?”
蕭文明這幾句話,一下子又把劉壽問啞了火。
其實劉壽這家夥并不愚蠢,他在投機鑽營上還是頗有一套的,繼承了六麻子那麽多的家産之後,他家的資産非但沒有縮水,反而還趁着戰亂有所增加,隻不過這家夥在鄉下呆慣了,缺乏待人處事的技巧和鬥争的經驗罷了。
因此蕭文明說的道理劉壽也全都懂。
一則現在兵荒馬亂的,關中大地上哪天不死人,多死一個少死一個,死了你還是死了他,根本就沒人會去關心。
二則蕭文明君命在身,屬于是執行軍事任務,而劉壽本人卻是個阻撓者,按道理說殺了他一點問題都沒有,而他的舅舅六麻子人都死了——有倒是人走茶涼,這個犯了罪的死太監,還有多少人肯賴他的面子來和蕭文明作對?
而且以劉壽在村子裏這“好”人緣,恐怕都沒幾個村民,敢于出來替劉壽作證,反而會歡欣鼓舞,甚至還能放起鞭炮來呢!
什麽是得道多助?什麽是失道寡助?劉壽就是在家裏請一百個師爺,每天十二個時辰輪流,給他不停地反複宣講,,劉壽都不會聽到耳朵裏去的。
然而現在他卻有了最直觀的感受——真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刻,平時的人品就顯示出差别來了。
劉壽萬般無奈,卻還不肯說服軟的話,隻是狠狠瞪了蕭文明一眼,一扭頭便走開了。
靠着他吃喝的那些跟屁蟲,雖然也跟着走開了,看得出來他們心裏似乎有些戀戀不舍,畢竟眼下的情況是再顯然不過的了——跟着劉壽,那是死路一條,跟着蕭文明,還能換一條生路,畢竟自己也不姓劉,也就是個打工的,平時劉壽的臭脾氣,自己也沒少受冤屈,都這時候了還顯示什麽忠心呢?
搞不好一扭頭他們就開了小差,也跟着蕭文明一到去縣城了……
自打穿越到大齊朝以後,蕭文明見識的人情世故要比在現代不知多了多少倍,劉壽這種人死不足惜,爲他多考慮一秒,就是多浪費一秒的生命,多浪費一秒的時間,搞不好你還在這兒替他擔心呢,一扭頭卻發現他也屁颠兒屁颠兒跟着過來了。
因此劉壽走了之後,蕭文明便沒看過他一眼,隻是臨到出發之時,他随口問了句:“劉壽跟過來了嗎?”
負責殿後的頭目張俊回答道:“沒見過,應該還在村裏吧@”
“果然是個要錢不要命的貨,算了,他既舍得死,咱們也沒由來可憐他,還是快走吧,時間不等人。”
離開了劉莊,護送百姓一路趕往縣城。
這一路上倒是十分順利,一共二十裏都是平坦大道,無驚無險,不過遇到了兩股戎羌的人馬過來騷擾,不過都是小股部隊,也就五七十人左右,蕭文明随手就滅了。
縣太爺在城裏安排的也十分妥當。
畢竟是蕭文明,這位信義伯帶來的人,他也不敢虧待你,早早的就騰空了城隍廟的幾座偏殿,讓這些村民在裏頭居住,可以遮風避雨。
蕭文明将村民親自安頓下來,又在城中走了一圈,看看縣城裏的城防還算嚴謹,收集積累下的糧食也不少,可見這位縣太爺還是個比較得力的官員。
于是蕭文明便勉勵了他幾句,還說可以在皇上和衛相國面前替他美言幾句,頓時讓這位謝太爺喜笑顔開,拍馬屁的話不知說了多少句,恭恭敬敬就把蕭文明送走了。
這一片的百姓已經被護送的差不多了,不過别處還有零散流落在外的小村子,蕭文明還得帶着曹瑞、韓天兩位,繼續收攏百姓。
因此拜别了縣太爺,又打聽了别處村莊的方向,便接着出去執行任務去了。
然而蕭文明剛剛離開縣城,便有一位熟人騎着匹快馬從後趕了上來,報告了蕭文明一個十分要緊的消息。
報信之人,是前任黑旗軍的頭目,現在正在正一觀裏,跟着無良道長修行的陸大石。
這家夥長得五大三粗的,但算不上醜,脫了黑旗軍幾乎作爲軍裝的皂袍,換上了一身道袍,遠遠看去還真像那麽一回事兒。
不過他這個道人,卻絲毫沒有恬淡娴靜的氣質,一路走來火燒火燎的,還坐在馬上就朝蕭文明高聲大喊:“爵爺慢點走,我有事要通報!”
他胯下的馬,算不得什麽好馬,跑的雖然不慢,但馬背上下颠簸的厲害,陸大石騎在馬背上,又在張嘴大喊,一不小心咬破了舌頭,搞得滿嘴都是血,狼狽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