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不管是誰,無論男女、無論官職、無論老幼、無論身份,隻要進宮,都得脫光了一點點檢查,并且随身穿的衣物、鞋襪全都要換上宮裏事先準備的,這樣就可以最大程度防止風險隐患進入皇宮。
隻是這套“大規矩”太麻煩,并且那麽多位高權重的勳貴、大臣,當着太監、侍衛、宮女的面脫光了衣服,未免有失尊嚴。
因此在太祖皇帝的時候,這條規矩就不怎麽實行了,之後更是淪爲裝飾。
不過蕭文明卻有幸見到過一次,而執行這套“大規矩”流程的人不是别人,就是站在自己跟前的馮海峰。
那一次,達利可汗險些遇刺,兇手至今沒有查明,而京城之内形勢緊張,皇帝下旨關閉宮門,原則上是不許有任何人進入的。
然而作爲皇城司主事的馮海峰則忠于職守,非要進宮去護衛皇帝的安全,因此便執行了這套已經荒廢了一二百年的大規矩……
今天的情況比那一夜不遑多讓,蕭文明原以爲自己的衣服是保不住了,沒想到,馮海峰卻說道:“爵爺,‘大規矩’就不必了,還是趕緊進宮面聖,免得皇上等着急了。”
那倒是正好。
要是當着女人的面脫光衣服——最好還是大美人——蕭文明或許還能接受,可要是當着男人,尤其還是那麽多的男人,被剝得赤條條的,還真是有些尴尬。
不過馮海峰有意通融,倒不是爲了替蕭文明解圍,而是他對當下皇宮的守衛有着絕對的信心。
蕭文明剛剛踏入皇宮的大門,便見皇宮大内四處巡邏的兵馬絡繹不絕,說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都謙虛了,簡直就是摩肩接踵、熱鬧非凡!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這些人所穿的服裝顔色都各不相同,有的是皇城司、有的是禦林軍、有的是京兆尹、還有六部各衙門的衙役,總之是讓他們打亂了編制混合行動,互相之間并沒有隸屬關系,反而更加的安全。
防守得這樣謹慎小心和嚴密,的确不用擔心有人進宮行刺了,更不怕會有人渾水摸魚。
其實眼下的環境,并不需要皇宮的警衛做得如此嚴格,因爲眼下對于大齊朝最大的威脅,是在京城洛陽之外的戎羌騎兵。
他們的意圖,要麽是尋找大齊朝的主力進行決戰,要麽是四處劫掠一番,又或者還有可能想要攻破京城洛陽,建立自己對于中原的統治。
但是他們唯一不想做的就是派人行刺皇帝。
這對于實現他們的目的,不能說完全沒有好處,但作用卻并沒有那麽明顯。
但是皇宮乃是天下政治的中樞,這裏關防的嚴格一些,哪怕僅僅是爲了體現如今一個緊張的局勢,也是頗有必要的。
給大家提個醒也是好的嘛!
在這種氣氛如此緊張的皇宮之中快步穿行,不一刻,蕭文明和馮海峰二人便來到了勤政殿的門外。
聽說皇帝是要在勤政殿接見自己,老實講說蕭文明是松了口氣的。
同皇帝另一個日常辦公的場所的乾清宮不同,勤政殿更多的是皇帝的寝宮,皇帝在此接見臣下、辦理事務,就多帶了幾分私密的性質。
因爲勤政殿地方狹小,在這裏一下子不可能見很多人,但見的都是最關鍵最緊要的人,說話也略輕松方便一些,不用裝腔作勢地搞出那麽一大套規矩來給别人看。
果不其然。
馮海峰在勤政殿外大聲通報:“啓禀聖上,江南道蘇州府臨海縣臨海屯千戶信義伯蕭文明,已在殿外侯旨意!”
而皇帝給出的回應是:“知道了,趕緊讓他進來,三跪九叩的都免了,都什麽時候了!”
蕭文明知道皇帝心情好不了——就這麽個性格急躁易怒的皇帝,遇到了戎羌犯境,幾乎殺到洛陽城下的狀況,他的心情怎麽可能好得了?
原本蕭文明還想違心地磕幾個頭,免得皇帝給自己找茬挑刺,可沒想到當今皇帝竟然急切成這個樣子,便趕緊上去幾步,正要推開勤政殿的大門,卻見一路護送引導自己來到此處的馮海峰卻還傻愣愣的站在原地,便問道:“馮大人,怎麽你不跟我一起進去嗎?”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皇帝不傳旨叫進,馮海峰就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跨進勤政殿半步。
按理說現在的馮海峰,也算是京城裏響當當的實權派了,可在皇帝的眼裏,他卻依舊隻是一個辦事的下人,根本沒有資格列席探論軍國大事。
因此蕭文明的話,雖然是出于幾分好心,但卻紮紮實實地問到了馮海峰的痛處,讓這位在外面殺伐決斷、威風八面的皇城司主事,尴尬得一聲不響,一轉頭便走開到了一邊……
進了勤政殿,蕭文明不敢放肆,耷拉着肩膀、低着腦袋,偷眼向殿宇之内四下張望。
卻見勤政殿内除了兩個伺候的太監宮女之外,就隻有三個人而已——一個是在屋子裏不安地四處踱步、仿佛受了傷的野獸的當今皇帝;一位是滿臉疲憊和憂慮,獨自一人坐在一隻繡墩之上手裏捧着一碗溫吞的茶的相國衛玉章;而第三位,這也是蕭文明的熟人,卻是如今統領整個北方防線的大元帥戴鸾翔。
沒想到這位“海内第一名将”,也被皇帝招進了宮,并且看他垂首肅立一旁,面色十分難看的樣子,便知他在皇帝這裏讨不到什麽好話,搞不好還剛剛就被訓斥了一頓……
蕭文明想同戴鸾翔交換個眼色,然而此刻皇帝的問題就已經來了:“蕭文明,聽說你是從潼關來的,是不是?”
皇帝的問題沒有任何鋪墊,而是直來直往,蕭文明也不敢有任何的掩飾:“回皇上,是也不是。微臣之前也的确在潼關下同戎羌交戰,但自潼關被攻破之後,便是經水路來的洛陽,并沒有從潼關下走過。”
“嗯!”皇帝發出了沉重的鼻音,“那麽說潼關陷落的時候,你也不在關内了?”
這倒也是事實。
蕭文明回答道:“回皇上,微臣确實不在。那時微臣正和一千多戎羌血戰,來不及關照潼關……”
其實蕭文明擊敗上千戎羌主力的事迹,是可以拿出來好好說一說的,但是就皇帝現在這麽個心情,還是少和他多說爲好,免得又哪一句話說錯了,搞得自己偷雞不成蝕把米,吃不了還要兜着走……
皇帝果然沒有什麽好心情,聽蕭文明這樣說,非但沒有半句原諒反而埋怨道:“你這小子因小失大,戰勝區區上千戎羌算什麽本事,卻丢失了潼關要塞,真是丢了西瓜撿了芝麻!”
别說,被皇帝這麽一罵,蕭文明似乎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事。
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性——其實就是整個事件的主謀董鴻儒,故意用一千戎羌精銳騎兵作爲誘餌,來把蕭文明吸引出來,使得是一招調虎離山之計;否則若是蕭文明依舊滞留在潼關之内,或者是潼關之下,董鴻儒使出這條奸計的成功性,應該就會大打折扣了……
因此面對皇帝的質問蕭文明,一時間有些心虛:“皇上教訓的是,微臣甘願受罰。”
這時卻是素來嚴厲的衛玉章替蕭文明說了句公道話:“皇上正是盛怒之下,不可意氣用事。蕭文明不過微末小臣而已,手下才幾個人?并且也未曾授予他防守潼關的重任,這事兒怕是怪不到蕭文明頭上。”
伴君如伴虎,皇帝的權利就是可以生殺予奪,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聽憑自己的心情從事。
現而今戎羌鐵騎,都已經踩到自己的家門口了,皇帝的心情怎麽可能好得了,正想找個發洩的途徑呢!
在這種憤怒之時,敢于在皇帝面前給自己說幾句公道話,就已經足夠讓蕭文明感到感激了。
不過也就是衛玉章了,他既是文官的領袖又是皇帝的老師,說話自然分量十足,皇帝也樂于聽從,要是旁人,可就沒有這個說話的底氣了。
果然,衛玉章勸說兩句後,皇帝話鋒一轉,矛頭不再直指蕭文明,而是對戴鸾翔道:“師傅說得沒錯,蕭文明手裏才幾個兵,的确怪罪不到他的身上。可你戴鸾翔,朕卻是委以重任的,就沒有一點責任嗎?”
皇帝這話分明是句疑問句,并沒有落實到實在的罪責,可依舊把這位治軍極爲嚴格的大元帥吓得渾身哆嗦,趕緊跪下來磕了幾個頭,卻不敢說半個爲自己辯白的話。
見到這一幕,蕭文明心中禁不住萬般唏噓。
戴鸾翔如今就是個裏外不是人的角色——自從毅親王他老人家薨逝之後,滿朝文武連替他說句話的人都沒有,偏偏身上又肩負着重任,還真就不如無官一身輕,在家養老呢!
并且要是把潼關陷落的責任全都按在戴鸾翔的身上,也的确是冤枉了些,然而蕭文明人微言輕,就是想替戴文翔辯白幾句,就怕皇帝非但聽不進去,反而還會起到反作用……
然而這時耳邊卻再次響起了衛玉章蒼老的聲音:“蕭文明,你是從潼關前線來的,看你這副心神不甯的樣子,是不是有話要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