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忽然有個人走上前來,顫顫巍巍地在蕭文明耳邊說道:“蕭爵爺,投降……這個……那個……倒也不是不可以,就是是否可以請您立個字據,立下一個可以保證我們安全的字據,不知行不行?”
這話把蕭文明聽了一愣,随即啞然失笑:看樣子如今這個大齊朝廷的确是不得人心啊!
聽這個頭目話裏話外的意思,大約是朝廷的官府也曾經在招安的過程當中耍滑頭——做出了許諾,到最後卻不遵守——所以才會鬧得那麽多江湖好漢,甯可铤而走險,也不可懸崖勒馬。
這不,立刻有個好漢反駁道:“立字據?立字據能有什麽用?官府想反悔的事兒,就是白紙黑字給你寫了,一樣可以扯碎了不算!”
“這位兄弟說得透徹。”蕭文明立刻接過話茬,“字據肯定是不能立的,倒不是我姓蕭的說話不算數,實則是朝廷已經下了嚴旨,你們山東響馬乃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捉住了就要殺掉的,可不是底下的武将随便就能招安的。我同小戴将軍私下商量,讓你們投降,那也是開了後門的。論起來也違反了朝廷的法度,這種事情怎麽能立下字據?”
好家夥,原來朝廷的意思,投降都不是能夠随便投降的,屬實有些埋汰人了。
跟着蕭文明一道前來的陸大石當場就忍不住了:“我說蕭爵爺,你說的這是什麽話?要我們投降也就罷了,可連個瓷實點的承諾都不給&……那麽我們甯可戰死,也不願投降!”
陸大石說這話的态度半真半假——一多半也是蕭文明安排的。
蕭文明定下的計策,就是要挑逗着這些江湖人士群情激奮,卻又害怕他們沒膽,反而要選擇講和,那麽自己的計劃就進行不下去了。
于是就非得找一個煽風點火的角色,這個任務就交給陸大石了。
選擇陸大石,那個真是一個天才般的主意。
原本陸大石在衆家兄弟們心目中,就是個心直口快的大哥,他要說的話,總是從腸子直接到喉嚨口,從來不經過大腦,他既然嘴巴裏表示反對,那麽内心裏絕對不會陽奉陰違。
所以說由他來扮演這個保持熱度的氣氛組,可以說是讓他在本色出演了。
蕭文明見陸大石演技不錯,他當然也不能跟個木頭人似的,臉上趕緊擠出嘲諷的笑,對陸大石說道:“我說的話都是爲你們好,有道是好死不如賴活,有口氣總比沒氣的強。不過你們既然想去求死,那我也不攔着,是往官軍的刀上撞,還是自己捅自己刀子自殺,都和我沒有半分關系。”
蕭文明的話越說越冷,可偏偏事實卻要比蕭文明的話更加冰冷,那些沒有心機的江湖好漢都快繃不住了。
這時又是無良道人,走上前來打個圓場:“小兄弟,你說的話不是真的吧?難道就真的一點轉機都沒有?我可是答應過武林群雄的,隻要入我這正一觀,就能保證他們的安全。”
“道長啊,你也是江湖混的太久了。你看你這正一觀,江湖上的人是害怕你的武功高強,才不敢來惹你。可要是碰到心狠手辣的,誰把你當一回事兒,就連李全這号的,不也敢來上來挑戰嗎?更何況外面的是官軍了!可不認什麽武林規矩喲!”
蕭文明這話說的當然也是事實,但是說話态度卻是直來直往,幾乎就是把吳良道長的面子從他臉上揭下來,扔在地上,再狠狠地踩上了幾腳。
要是早上個二三十年,要是蕭文明身邊沒有林丹楓護着,興許無良道人已經惱羞成怒,耍起那一口無比巨大、無比沉重的單刀,把蕭文明砍成幾段了!
饒是無良道長修身養性數十年,可依舊被蕭文明的話給氣到了,鼻子裏重重地“哼”了一口氣,便背着手離開,大約是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見無良道人都走了,在場的黑旗軍的好漢心裏就更覺得虛了。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早知道今天會被困在這正一觀裏,還就不如……”
“還就不如什麽?你說說清楚!”蕭文明冷冷地反問道。
他的語氣雖然冰冷,可内心裏卻急得跟團火似的——還不如去投靠董鴻儒,跟着李全對吧,那你倒是說出口啊!你要不說,怎麽能讓蕭文明下一步的行合情合理呢?
不過在場的黑旗軍頭目,雖然各懷心思,但是骨氣還是有一點的,就算心裏有這麽個想法……
那也就是個想法罷了……
暫時……
不把話講透了,那蕭文明可就白來了,是蕭文明又向陸大石使了個眼色,示意道:你的戲份又來了,給我好好表演!
陸大石果然是不負衆望,一開口就是老戲骨了:“大家藏着掖着的做什麽?不就是這個心思嗎?還不如當初就投靠了董鴻儒,現在也能自由自在、吃酒喝肉,是不是?是不是!”
總算說出了董鴻儒這個關鍵字,蕭文明心裏懸着的十幾個石頭,至少有一半已經落地了,然後這個戲還得繼續演下去,演戲就得演全套嘛!
“好嘛!陸大石,連你這濃眉大眼的也要背叛你們家楊頭領了嗎?白銀教的炎尊就是他姓董的,這家夥可沒什麽氣量,就保證能夠收留你?你不得給他帶份見面禮嗎?你這一窮二白的,攤着兩隻手過去,搞不好董鴻儒連正眼都不會瞧你呢!”
話說到這個程度差不多也就行了,再說下去說的太直白了,反而透着假。
于是蕭文明不再往下繼續說,而是嘴角露出了輕蔑的笑容:“我說諸位,現在外面的官軍嚴陣以待,你們想要打出去怕不是那麽容易。眼下隻有兩條路而已,要被殺光,要麽出去投降,你們再好好考慮一下。至于投靠董鴻儒,那就是個笑話!”
說着,蕭文明起身就要走人,這時卻聽陸大石說道:“怎麽爵爺又要走了嗎?難不成是探聽了我們這裏的虛實,再跟外面的官軍報信嗎?”
聽了這話,蕭文明努力裝出慌張的樣子:“你……你不要血口噴人!”
“既然不是,爵爺又要等待我們商量的消息,今天夜裏就應該住在觀裏,東走西走的,還叫我們相信你跟我們是一條心嗎?”
蕭文明一時猶豫沒有立即答應下來,在場的好漢們立即就起哄起來了,甚至還帶上了李全的名字。
“這個姓蕭的果然不是什麽好東西,李全大哥當初說的真沒錯!”
聽到李全的名字,蕭文明似乎也動了怒:“我留在這裏有什麽大不了的,你們既然這麽說,那我就偏不走了!道長,請你給我安排一座屋子,我今天就和我林大哥住在道觀裏,看他們能商量出個什麽結果。”
就這樣蕭文明便在正一觀裏住了下去,雖然這也是計劃的一部分。
可是想到在自己下榻的這一座巴掌大小的小屋之外,便有成百上千雙兇惡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蕭文明心裏就止不住的犯怵:“林大哥,你說我的戲是不是做的太足了?萬一那些個黑旗軍的人忍不住這樣的屈辱,真的殺進來怎麽辦?”
林丹楓大笑道:“賢弟還真是好做功啊!我走南闖北那麽多年,竟沒遇到一個演戲演的比賢弟還好的。要不是事先已經知道了計劃,我都想跟賢弟,好好的說道一番呢!”
“所以說嘛,我就擔心這些個家夥,一時想不開,沖進來一哄而上,把我剁成了肉醬,那就沒勁了……我使的這可是苦肉計啊,爲的不也是救他們嘛!可不要不識好歹!”
林丹楓拍着胸脯保證:“賢弟是在怕假戲真做了嗎?那也不打緊,他們想來真的我也和他來真的。隻要有我在,必然能保證賢弟平安。”
林丹楓把話擺在這兒了,可蕭文明還來不及安心,便聽門外一陣騷動,并不結實的木門,被極其粗魯地一腳踹開。
不用猜,就知道是黑旗軍的好漢們,商量了兩三個時辰,終于拿出了個結果,并且聽他們腳步聲中殺氣騰騰的樣子,應該不是決定投降的。
蕭文明心中一激靈,心裏好像被吊起了一塊石頭,然而等他看見進門之人時,這塊石頭又“哐當”掉在了地上,原來帶領這些好漢的不是别人,卻是陸大石本人。
這當然也是計劃的一部分。
見了陸大石,蕭文明便胸有成竹地說道:“怎麽?你們商量好了嗎?都想通了,準備投降了?”
“放屁!”陸大石大概是演戲上頭了,演技發揮得有些過了,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已經被他念出了破音,一瞬間喊劈了嗓子,讓接下去的話帶上了幾次喜感。
“我們不是來讨論投降的事兒的,是來讨論你的小命的!”
“怎麽着?你們想仗着人多,我殺了嗎?陸大石,你認識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想殺我,你有這樣的本事嗎?來呀!看你們殺了我還能不能安然出去!”蕭文明臉上滿是一副欠揍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