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蕭文明卻分明感受到,楊妙真的手是如此的冰涼,顯然是這幾日親人亡故帶來的悲傷,以及無數雜務帶來的壓力,将精氣從她的身體裏一點一點的抽走,那雙手也不再熱情似火……
再舉目望去,隻見楊妙真頗爲妩媚的臉上,幾乎已經沒了血絲,過往那一雙嬌豔欲滴的紅唇,此刻的顔色也變淡了許多,泛出了一種并不怎麽健康的粉紅色,無奈的點綴在了蒼白的面孔上。
蕭文明看了實在是心疼,然而當着大庭廣衆的面,不好說什麽溫存的問候,隻是退開半步,朝着廟裏的衆人團團作揖,這才對楊妙真說道:“楊姐姐,你們黑旗軍裏一樁天大的事情被我知道了,能否勞你走過幾步,咱們到偏僻的地方獨自詳談?”
“什麽要緊的事情,你不妨直說,這裏都是黑旗軍的自己人,有什麽話是不好明說的?”
剛剛爆發過一場争吵,說在場的都是自己人,恐怕連說着話的楊妙真自己都不相信。
蕭文明就更加不會相信了:“楊姐姐,此事在真相大白之前确實不能張揚,你要是信得過我便罷。要是信不過我,我轉頭就走。”
蕭文明這樣強硬的态度,反而給了楊妙真下台的台階。
“既然這樣,那我便同蕭兄弟回去說幾句話,耽誤不了大家多長時間,我去去就回。”
這原本不是什麽出格問題——這麽緊張的會議,總得有個喘息的時間吧,喝口水說說話,恢複一下精神也是必要的……别說是開會了,就是足球比賽,不也有中場休息嗎?
然而楊妙真的這個提議,卻被在場的人毫無理由地否決了:“不行,那可不行,現下大事還沒有敲定,姑姑又怎麽能就這麽走了?”
一聽“大事”兩個字,蕭文明腦中就是一個激靈——蕭文明來此也是爲了和楊妙真談大事的,談的是楊安平的死因這件天大的“大事”,難不成已經被這些頭目知道了?
蕭文明也不敢肯定,便昂起頭試探着問道:“不知諸位談的是怎樣的大事,可有我蕭文明幫忙的地方?”
楊妙真對蕭文明頗爲了解,加之江湖經驗豐富,知道他認下的這個弟弟,是在故意說反話,他楊妙真自己遇到的困難,去求蕭文明幫忙,毋庸置疑,蕭文明肯定是會同意的。
可要是換了别人去求,蕭文明選擇袖手旁觀,就已經算是客氣的了,就算沒有趁火打劫的行爲,至少也是隔岸觀火。
這時楊妙真的心情是複雜的,黑旗軍現在讨論的,乃是事關重大的家務事,蕭文明這個外人不便出來插嘴,楊妙真也不想讓蕭文明進來摻和此事。
但是蕭文明畢竟是來了,多了這樣一個擁有着雄厚實力的支持者,對于楊妙真而言總是有利無弊的。
因此楊妙真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說道:“那我就不瞞着兄弟了,我兄長楊安平……就在前幾天,已是死了,咱們大家正在推舉新的頭領……”
果然不出蕭文明的所料,黑旗軍廣發黑旗令,其實爲的就是這件大事!
但是他知道消息,也早不到哪裏去。
因爲知道楊安平死訊的人總共就這麽幾個,有的甚至已經被殺了,故而保密工作做得極好,就連林丹楓這樣的人,也隻知其果而不知其因,弄到最後還以爲黑旗軍正在準備什麽軍事行動呢!
不過大差不差,推舉新頭目這樣的大事,從本質上來講,的确也是一種軍事行動。
可是對于黑旗軍,這樣的推舉,在蕭文明看來,又有什麽意義呢?
隻聽蕭文明故意擡高了聲音:“推舉新頭領?這還要推舉嗎?楊姐姐這麽多年主持工作,黑旗軍上下哪個人不服?她兄長人沒了,當然應該是由她來繼承。”
正如蕭文明所說的,由楊妙真來統領黑旗軍,是眼下顯而易見的唯一最合适的人選,支持這樣的結果的理由,可以有一千條一萬條,但是也有一條理由對楊妙真很是不利。
隻聽一位須發盡白的老者哆嗦着聲音說道:“這怕不妥,女人當家,怎麽能行?”
這老者聲音不大,但是說話之時,卻是人人屏息靜聽,可見他也是黑旗軍裏的一位老前輩。
不過同樣是老前輩正一觀裏的無良道人,顯然是要比這貨開明多了,反觀這老家夥,活了這麽大的歲數,竟還執着一些男女之别的固有印象之中。
不過偏偏就是種刻闆印象,是最難以反駁的。
中國古代重男輕女,無論是朝堂還是家庭,但凡是女人當家,不管能力怎樣,都會先給她安上一個大逆不道、破壞祖制的帽子。
在這個不利的大前提下,當家的女人要是把事情辦好了,或許還能減少一些曾經的非議,可要是把事情辦砸了,各種惡名髒水就會劈頭蓋臉一樣的過來。
即便在他這個位置換上一個男人,也未必能做得比他更好……
就好像今天,現在河神廟裏坐着的,都是黑旗軍的頭面人物,并且有一個算一個,都是褲裆裏安的卵子的,可又有哪一個這時候敢站出來拍着胸脯說:“由我來當家,就一定能比‘姑姑’強”的呢?
對于這種固執的固有影響,蕭文明沒有辦法去反駁,也很難反駁,畢竟這種東西就好像是像鋼印一樣,先要從腦海中抹除掉,哪有那麽容易?
那就幹脆來個反客爲主。
蕭文明剛才進廟的時候就看見李全也坐在河神廟角落裏放着的一張破椅子上,這次正好可以拿他出來說話,先給他反将一軍。
“喲!沒想到李全李鐵槍在這裏。推舉新頭領的事兒,你怎麽說?你覺得誰合适?這可是你們黑旗軍的大事,你要小心回答。”
李全眉頭一皺:“你說的沒錯,可這是我們黑旗軍的大事,同你有什麽相關?”
“我說李全啊,你他媽的怎麽說來說去,就這幾句話,能不能換換台詞?我耳朵聽的都起了老繭了!你說我是外頭人,那麽我是你們姑姑結義兄弟的事情我也不同你争論了,就請個你們自己人出來說話,這總行了吧?”
說着,蕭文明把手一揚,門外的林丹楓和宋星遙心領神會,一左一右夾着陸大石,也進了河神廟。
陸大石同這裏的人幾乎每一個都認識,按理說沒什麽好緊張的。
隻是他自己心裏明白,他馬上就要揭穿一項重大的隐情陰謀,事關黑旗軍的前途,因此也緊張得渾身發顫,要是仔細看,甚至能看見他的腿在發抖。
所以說一個人的膽子大不大,光看其人能不能殺人、敢不敢放狠話是沒用的,隻有把他安排關鍵的大場面裏,看他的反應是否從容,才是最有效的。
看陸大石這副慫樣,蕭文明唯恐他掉了鏈子,便給他打氣道:“陸大石,有什麽話你盡管說,當着你家姑姑的面,又有我給你撐腰,有什麽話不能明說?”
聽了這話,陸大石才略微定了定神,咽了口唾沫,說道:“諸位,我想說的是,咱們楊頭領可不是害病死的,乃是吃了歹人給的丹藥,被毒死的!”
陸大石這句話,就好像在茅坑裏扔了個炸彈,讓原本就十分嘈雜的河神廟一下子就炸開了鍋,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弄的這個正在讨論黑旗軍前途命運的官渡鎮的河神廟,俨然一座菜市場。
不過蕭文明也正好趁亂可以觀察一下市場裏個人的态度。
市場裏,幾乎人人臉上都挂着震驚的表情,但是每個人的震驚卻又似乎各有差異——有的是由内而外、有的是由外而内,隻可惜蕭文明的閱曆還不強,沒法從這些表情的細微差别中,讀出背後的潛台詞……
這時同整件事情最相關的楊妙真卻忍不住了,低聲喝道:“安靜!”
怎麽不說楊妙真是現在主持大局的最好人選呢?
就這兩個字一出口,在場之人無不閉住了嘴巴,方才那幅嘈亂的局面,一下子恢複了秩序,要是換了其他任何一個在場之人,恐怕都做不到這一點。
在一片寂靜中,楊妙真問出自己的問題:“我哥哥服用丹藥,這件事情我怎麽不知道?陸大石,你是我哥哥貼身的護衛,這是怎麽一回事兒?你給我講個明白。”
這個問題其實蕭文明也一直想問。
以楊妙真的精明能幹以及同楊安平的關系,楊安平服用丹藥,楊妙真不可能不知道,也不會不去阻止,似乎有說不通的地方。
可陸大石卻道:“回姑姑,這是楊頭領有意叫我等瞞着姑姑的。大約是楊頭領活着的時候,就怕姑姑勸他,因此服丹之事,就叫我們兄弟幾個一直瞞着你。再加上姑姑這小半年忙得很,一直都走在外面,所以姑姑不問,我們也就不提起了……”
古代通訊不便,楊妙真遠隔千裏之外,無法掌握哥哥的近況,才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