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在皇帝面前蕭文明都吹過風了,隻要有一次——隻要有一次董鴻儒失了手,被朝廷或者蕭文明逮住,那麽他犯下過的所有罪行,都會被一一清算,到時候他就是想放下一切、置身事外,恐怕也沒有那麽容易了。
更何況他當了白炎教的教主十幾年,不知得罪過多少人、占過多少便宜,一旦失勢,就算他能躲過朝廷的追捕,恐怕也躲不過其他人的複仇。
甚至董鴻儒這次是想要在戎羌的鐵蹄下謀取利益,或許還沒來得及伸手,就會被馬蹄踏爲齑粉!
董鴻儒的前途是渺茫的,或許董婉青也已經察覺到了、意識到了。
然而當着他妹妹的面,蕭文明還是沒法開口,隻能說道:“那這樣就最好了……”
這是句不冷不熱的片湯話,可聽了這話,董婉青依舊默默地下了頭:“蕭大人,多虧有你,我才能在這世間有一片安身立命的所在。我……我實在是無以爲報……”
蕭文明擺擺手:“談不上、談不上。你在臨海屯,不是也在幫我嗎?我老姐都說了,幸虧有你,咱們屯子裏的工坊、海港裏的生意才會做得那麽紅火。咱們算是互幫互助吧……天色不早了,大小姐要是沒事,就趕緊回去休息好了。”
誰知聽到這話董婉青卻并沒有急着走,而是忽然話鋒一轉:“蕭大人,聽說你在倭國的時候,同一個倭國的女子曾經……曾經……曾經有過……”
董婉青的話沒有說完,蕭文明已經知道她在說什麽了。
說的就是蕭文明在平定倭國的過程中,曾經和方山家的遺孀方山氏有過那麽一段,并且還留下了顆種子在倭國……
這件事情雖然沒什麽不光彩的——至少以古代的眼光來看——但是也沒法擺在台面上亂說。
尤其是和倭國的諸侯過從甚密,也不知朝廷那邊有什麽看法。
整件事情,蕭文明還以爲自己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錯呢,不料怎麽居然傳到了董婉青的耳朵裏……
要知道,這事兒遠隔着波濤洶湧的大海,就是一陣風都能被海浪給拍散了。
“董大小姐,這事兒你怎麽聽說的?”
“我是從倭國來的商人那邊聽來的。聽蕭大人的意思……難不成這成是真的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蕭文明就隻能承認:“确實是真的,這些個倭國人怎麽嘴巴上也沒個把門的,什麽都敢往外說!”
其實也怪不得他們,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嘛!
更何況,方山家極有可能會把這條蕭文明的血脈,作爲自家一條極有分量的政治砝碼,随時擺出來給别家的諸侯瞻仰,以免他們會有什麽非分隻想。
聽蕭文明承認了,董婉青的頭低就更低了:“所以……所以既然你在外國那邊都可以,那麽在我這邊爲什麽就……就不能……”
“就不能?不能什麽?”
“就是那個什麽……”
其實董婉青的意思,蕭文明已經聽明白了。
然而這麽個情況、這麽個環境,着實是讓他沒法下定決心。
這時屋外卻又傳來另一個女子的聲音:“哎呀,你們這扭扭捏捏的,我都聽急了!”
聲音的主人,居然是蕭文秀,“你們郎有情妾有意,還掰扯些什麽?我說老弟,董大小姐你還不喜歡嗎?他是大家閨秀,又有才幹哪點配不上你?總不見得就因爲他哥是董鴻儒,你就看不上她嗎?”
還就是因爲他哥董鴻儒!
絕大多數情況下,兩個人的結合并不是看這兩個人本身的感情,而是看他們所擁有的實力和所代表的勢力。
董婉青的哥哥董鴻儒,雖然勢力不小,進是白炎教的炎尊,退也可以繼承泉州市舶司的官位,可現在的他,卻是确确實實的負資産,同他扯上關系可并不是你的事。
總而言之,該拒絕的還是要拒絕,這時候可不能動搖!
然而窗外的蕭文秀卻管不了那麽許多——她隻知道,這些日子和她這位董妹妹相處得好,并且如今的董婉青乃是孤苦伶仃的一個人,蕭文明不給她個名分,那這世間就沒她的容身之所了!
“老弟啊,你要不收留他,今後叫董大小姐還怎麽好?況且你們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同處一室,說了那麽多的話,就是再清白也說不清了。今夜我做主了,今晚你們先把事兒辦了吧!等回過手來,再把儀式補上。我在這就是見證,老弟你别想耍賴!”
這就是傳說當中的“先買票後上車”嗎?
并且售票員還是自己的親姐姐,可真是無話可說了……
聽得蕭文明這邊已然沉默了——一種表示确認的默認——蕭文秀便又對董婉青說道:大小姐,我弟弟已經同意了,你難道不也該拿點誠意出來嗎?“
董婉青狠狠咬了咬牙,拿出了自己的誠意。
這份“誠意”在一團漆黑當中顯得是那樣的耀眼、那樣的皎潔……
在這樣的誠意面前,刻在蕭文明每一個細胞裏的基因片段,終于無可抑制地躁動了起來,生米終于煮成了熟飯!
纏綿一夜,蕭文明非但沒有當初在方山氏身上流露出的小人得志一般的成就感,反而感受到了,由責任而帶來的沉重感。
他摸了摸身邊還在熟睡的董婉青,摸了摸她昨天被撞開的額頭,又摸了摸挨了打還有些紅腫的臉頰,終于還是起床辦事去了。
其實這時候,董婉青早已醒來,不過是裝睡而已,感受着蕭文明并不寬大的手掌散發出來的溫暖的體溫,感受到了從出生以來就從未感受到的安全感……
蕭文明的确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光是在中原大幹一場的準備,就已讓他忙得不可開交了,整整準備了一天,各種物資方才将将裝船完畢,可要出發又得再等一天。
于是又在自己家裏歇息了一夜,到次日清晨,蕭文明這才召集起一百蕭家軍的兄弟,打算帶着辎重物資,再趕回江北區。
蕭文秀知道此行非同小可,一直将蕭文明送到了長江邊上。
蕭文明已在登船之時,她還止不住的叮囑:“這一回千萬要小心,實在不行了就回來,這裏總是你的家,我們都等着你呢!”
這個“我們”當中,當然包括董婉青。
兩夜過後,他已經不是外人了,但是身份的陡然改變,依舊讓她羞愧不已,讓這位平素雷厲風行的女強人,說不出半句溫存的話。
不說……就不說吧!
能待在屯子裏好好幫姐姐辦事,那就是對蕭文明最大的支持了。
這一回蕭文明所攜帶的是足夠五百人的大軍行動一年多的物資,包括食物、被裝、給養以及兵器,他甚至将馬青最新鑄造的兩門銅炮都帶來了!
這一回大齊朝遇到的麻煩,可不是鬧着玩兒的,天知道打仗會打成什麽樣子——準備充分一些,總沒有錯。
這一次蕭文明也是精英進出,一百蕭家軍怎麽來的,就怎麽走。
宋星遙和林丹楓也跟着一道行動,再加上原本就等在黃河邊上的另外四百弟兄和溫伯明,可以說蕭文明這回拿出了可以調動的一切力量。
這麽多人、這麽多物資,靠人走馬馱肯定是不行的。
于是蕭文明便選擇了水路運輸。
臨海縣北邊就靠着長江,長江上有事先安排好的東山島的漁民替蕭文明運貨,載着人和貨的船進長江,溯流北上進入運河,運河溝通長江和黃河兩條水系,不緊不慢地走了十天,終于來到了黃河邊上。
原先溫伯明選了一處盡量僻靜的地方駐紮。
可由于本縣突然多出了五百張要吃飯的嘴巴,并且這些嘴巴還長了金牙,購買新鮮的蔬菜、水果、肉食十分大方慷慨,因此漸漸有附近的村民聚攏過來,專門向暫住在此處的蕭家軍出售各類貨物。
幾天之後,讓原本隻有一座小廟的窮鄉僻壤,就成了一座頗具規模的小集市。
所以既可以說是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也可以說市場的力量是偉大的。
經濟的活動總要比任何人爲的活動,顯得更加無孔不入。
然而人的管理也是不可或缺的,雖然有時候這種不可或缺會惹人厭煩。
“溫先生,咱們在這種地方駐紮,不就是爲了掩人耳目嗎?你搞得這樣大張旗鼓的,萬一被當地的官員知道了,上報給朝廷,那你叫我以什麽來做借口?”
溫伯明滿不在乎地笑道:“蕭兄就請放心好了,别的地方不知道,但這裏肯定不會出事的。”
原來根據溫伯明的了解,原本這裏本地的州縣官年齡都不小了,都到了退休緻仕的年紀了,早已挂印辭官不做。
原本朝廷是要排候補的官員,來補上這樣的空缺的,可由于毅親王薨逝,并且緊随之後又發生了幾件大事,朝廷才沒有功夫來搭理幾個雞毛蒜皮的州縣官的空缺。
因此本地的官員中,兩個最重要的官位都缺額了,卻遲遲還沒有補上空,本地就隻剩下兩個捕快、一個稅吏勉強支撐。